身后传来轻微却清晰的落锁声,“咔哒”,像一声终结的判词,将门内那个诡异、温暖又危险的世界彻底隔绝。
冰冷的、带着垃圾腐臭气息的夜风扑面而来,将他肺里那股奇异的香料味冲散了些许,却吹不散心头沉甸甸的寒意。
他站在灰巷的黑暗里,急促地喘息着,握枪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巷子深处比来时更加幽暗,只有远处巷口自己那辆车的轮廓,在更远处城市霓虹的映衬下,显出一个模糊而孤独的影子。
那个叫烬言的男人……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仅仅是未卜先知,不仅仅是洞悉人心。
他最后那句话,精准地刺中了叶寻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隐秘角落——那个失踪了十年的人。
这件事是他的逆鳞,是他的执念,也是他加入特调局、在无数诡异案件中坚持下来的部分原因。
烬言怎么会知道?
叶寻猛地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缝底下己经没有光线渗出,它看起来就像灰巷里任何一扇被遗弃的旧门,普通,甚至有些破败。
但叶寻知道,那后面藏着一个能轻易搅动人心欲望、并进行冰冷交易的深渊。
他收起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他深知在面对无法理解的对手时,失控的情绪是最大的敌人。
他深吸了几口污浊的空气,努力将剧烈的心跳压回正常节奏,然后迈开步子,快步朝巷口走去。
脚步踏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回到车上,锁好车门,密闭的空间带来了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叶寻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支烟。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中,稍微驱散了一些那萦绕不散的奇异香气。
他需要理清思绪。
饕餮阁,烬言。
欲望,代价。
这些词语在他脑中盘旋。
那个中年男人李总,用后半生的味觉,交换了所谓的“解脱”。
他解脱了什么?
财务危机?
仇家?
烬言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解脱”。
选择……叶寻咀嚼着这个词。
是否意味着,进入那家店的人,并非完全被动?
他们清楚自己将要付出什么,也清楚自己将得到什么?
这是一种极致的、扭曲的公平交易。
但秩序呢?
法律呢?
那些看似“巧合”的死亡和伤害呢?
难道就因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可以置身法外?
不。
叶寻掐灭了烟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烬言玩弄的是什么把戏,无论他交易的“货币”多么虚无缥缈,只要他的行为在现实世界中造成了破坏,触犯了法律,就必须被制止。
尤其是,他提到了“那个人”……叶寻启动车子,驶离了灰巷。
后视镜里,那条阴暗的巷道迅速被繁华的街景吞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推开那扇木门的触感,鼻尖还萦绕着那危险的暖香。
他首接驱车回到了特调局。
凌晨时分的办公楼,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了沉睡,只有走廊里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叶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他刷开权限,走进了案件分析室。
打开电脑,调出与灰巷、以及与近期那些离奇事件相关的所有零散资料。
之前觉得支离破碎、缺乏关联的线索,在经历了今晚的遭遇后,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破产商人张伟,竞争对手赵某离奇食物过敏死亡。
时间点:张伟进入灰巷后第三天。
被霸凌高中生刘鑫,数名霸凌者相继遭遇“意外”重伤。
时间点:刘鑫深夜从灰巷出来后一周内。
还有几起类似的,涉及商业纠纷、情感纠葛的悬案,虽然当事人没有明确记录进入灰巷,但活动轨迹都曾在那附近出现……叶寻将“饕餮阁”、“烬言”作为关键词输入内部数据库进行检索。
结果毫不意外——查无此人。
那家店,那个人,就像幽灵一样,不存在于任何官方记录中。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对手很狡猾,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存在于普通的记录体系里。
那么,突破口在哪里?
那些“客人”。
那些支付了代价,得到了“满足”的人。
叶寻的目光落在了张伟和刘鑫的名字上。
他们是目前己知的、与饕餮阁产生关联,并且其后发生了明确后果的案例。
或许可以从他们身上,找到烬言运作模式的漏洞,或者……证据。
天快亮时,叶寻伏在桌上小憩了片刻。
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充斥着浓郁的食物香气和烬言那双深不见底、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眼睛。
上午九点,叶寻被手机***吵醒。
是鉴证科的老陈。
“叶队,你昨晚送来的那个‘样本’,结果出来了。”
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疲惫,“有点……奇怪。”
叶寻精神一振。
昨晚离开饕餮阁前,他趁烬言不注意,用证物袋极小心的在柜台边缘不起眼的地方,刮取了一点似乎是指甲的痕迹和极其微少的、可能是食物残渣的褐色粉末。
这动作风险极大,他当时几乎能感觉到后背烬言那若有实质的目光。
“怎么说?”
“那点粉末,成分极其复杂。”
老陈在电话那头咂着嘴,“里面检测到了至少十七种己知的香料和草本植物成分,有些很常见,比如肉桂、丁香,但有些非常罕见,甚至是受保护的濒危植物。
更奇怪的是,还有几种有机物质的化学结构式……数据库里没有匹配项,无法识别。”
未知成分?
叶寻皱紧了眉。
“那……疑似生物组织的部分呢?”
他更关心那个。
“更诡异。”
老陈的语气变得凝重,“我们做了DNA测序,但是……序列是混乱的,无法匹配任何己知生物图谱,而且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降解状态,就好像它本身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正在快速自我瓦解。
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稳定它进行进一步分析。
现在,那点样本几乎己经……‘消失’了。”
消失了?
叶寻的心沉了下去。
这完全超出了现代法医学的认知范畴。
难道烬言使用的“食材”,真的并非凡物?
“好的,我知道了,老陈,谢了,这事暂时保密。”
叶寻挂了电话,心情更加沉重。
常规的刑侦手段,在烬言面前,似乎显得苍白无力。
他决定,先从那个高中生刘鑫入手。
相比于商人张伟,一个半大的孩子,心理防线或许更容易突破。
叶寻没有穿警服,开了一辆普通的私家车,来到了刘鑫家所在的旧小区。
他敲开门时,刘鑫的母亲,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警惕地看着他。
叶寻出示了证件,语气尽量温和:“阿姨您好,我是市局的,关于之前刘鑫同学遇到的那件事,想再找他了解点情况,做个回访。”
刘母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门。
“小鑫在房间里,他……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不太愿意见人。”
叶寻点点头,走了进去。
房子不大,陈设简单,显得有些压抑。
他推开刘鑫的房门,看到少年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但屏幕是黑的,他只是呆呆地坐着。
听到动静,刘鑫猛地转过头。
看到叶寻的瞬间,他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仿佛叶寻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你又来干什么?”
刘鑫的声音都在发抖,“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没说!”
叶寻心里一紧。
这反应,绝不是普通受害者见到警察该有的样子。
这分明是做了亏心事,害怕被揭穿的恐惧。
他关上门,拉过一张椅子,在刘鑫对面坐下,保持着一个不会给对方太大压迫感的距离。
“刘鑫,别紧张,我只是例行回访。
听说那几个欺负你的同学,最近都出了意外?”
刘鑫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是……是他们活该!
报应!”
“报应?”
叶寻捕捉到这个词,“你觉得,这是谁的报应?”
刘鑫猛地抬头,眼神慌乱地闪烁了一下,又迅速低下。
“老天爷……是老天爷看不过眼!”
“是吗?”
叶寻缓缓说道,目光紧紧盯着刘鑫,“可我听说,在出事前,你曾经去过一个地方……灰巷,一家没有招牌的店。”
“砰!”
刘鑫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撞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指着叶寻,尖声道:“你走!
你出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去过!
那家店不存在!
你胡说!”
他的反应激烈得超乎寻常,恐惧几乎要溢出眼眶。
叶寻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刘鑫,那家店叫‘饕餮阁’,对吗?
老板,叫烬言。”
“啊——!”
刘鑫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双手抱住头,蹲了下去,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别说了!
求求你别说!
我不能说!
说了会死的!
我们都会死的!”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叶寻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并无多少同情,反而升起一股寒意。
烬言到底对这些“客人”做了什么?
仅仅是完成交易吗?
还是留下了某种……禁制?
让他们连提及的勇气都没有?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刘鑫?”
叶寻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少年脆弱的精神上。
刘鑫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喃喃道:“代价……我的……我的勇气……”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猛地用手捂住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疯狂地摇头。
“勇气?”
叶寻皱眉。
用“勇气”交换了霸凌者的“意外”?
这代价听起来虚无缥缈,但看刘鑫此刻惊弓之鸟的状态,似乎又再真实不过。
他失去了面对恐惧的勇气,甚至失去了正常表达的能力。
这时,刘母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又惊又怒地对叶寻喊道:“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请你出去!
立刻出去!”
叶寻知道今天问不出更多了。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仿佛失去灵魂的刘鑫,对刘母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开了刘家。
站在破旧的楼道里,叶寻点了一支烟。
阳光从楼道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进他心头的阴霾。
刘鑫的状态,比那个李总更让人心惊。
李总只是失去了味觉,但神志似乎还算清醒。
而刘鑫,仿佛被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侵蚀了。
烬言的“代价”,似乎因人而异,也因“愿望”而异。
用勇气交换报复……这交易,真的“公平”吗?
还是说,烬言刻意放大了“愿望”实现后的副作用,让这些“客人”永远活在交易带来的阴影里?
叶寻掐灭烟头,走向楼梯。
下一个目标,是那个破产商人张伟。
他需要知道,张伟付出的“味觉”,又带来了怎样具体的“解脱”。
而烬言……他提到“那个人”,是警告,是挑衅,还是……一个诱饵?
叶寻抬头,望向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上空,那片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蓝天。
他感觉自己也像落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棋盘,而执棋者,正坐在那家名为“饕餮阁”的店里,带着冰冷的微笑,等待着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