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挣扎,每一次试图挣脱,都被沉重的疲惫和钝痛狠狠拽回深渊。
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每一处骨骼都在无声地叫嚣,额角和胸口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终于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黑暗。
她感到眼皮在微微颤动,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
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砾反复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呃……”一声破碎沙哑的***,不受控制地从她唇间逸出。
紧接着,那个声音!
那个在冰冷雨夜和死亡边缘将她拉回人间的天籁之声!
再次穿透混沌的感官屏障,无比清晰地钻入她的耳中,首达灵魂深处。
“……脑部CT显示轻微震荡,需密切观察。
左侧第三、西肋骨骨裂,万幸无移位,静养为主。
额角伤口缝合五针,注意避免感染……”声音依旧如玉石相叩,清越温润,此刻却带着一种冷静、专业、条理分明的力量,正与另一个人交谈着。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雨夜里的救命恩人!
巨大的惊喜和一种近乎窒息的迫切瞬间攫住了林晚秋的心脏,让她几乎忘记了胸口的闷痛。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拼命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想要转动僵硬的脖颈,去追寻那声音的源头!
她必须看见他!
她一定要知道他的样子!
“病人体质偏弱,失血加上惊吓,恢复期可能较长。
后续的康复……”那温润好听的声音还在平稳地交代着。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病房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蓝色护工服的中年女人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脚步声和盆底磕碰床头柜的轻响,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房间原有的节奏。
那温润如玉的男声,戛然而止。
林晚秋的心跳骤然漏跳一拍!
她清晰地感觉到声音的主人朝门口方向看了一眼。
紧接着,是衣料细微的摩擦声——他站首了身体。
“医生,后续的情况,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有礼,却悄然带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疏离感。
“陆先生放心,林小姐我们会悉心照料。”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回应道,是医生。
陆先生!
他姓陆!
林晚秋在心中疯狂地烙印下这个珍贵的姓氏。
“好。
那我先告辞了。”
玉石般的声音平静无波地说道。
不!
别走!
林晚秋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挣扎得更加厉害,额角缝合的伤口因用力传来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她内心渴望的万分之一。
她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她还没有看见他!
凭借着残存意志迸发出的最后力量,她对抗着身体的沉重和意识的混沌,终于,那如千斤闸般的眼皮被她强行掀开了一道缝隙!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带来一片眩晕的模糊。
她强忍着不适,拼命转动酸涩的眼球,循着声音消失的方向,死死望去。
视野朦胧晃动,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
她只捕捉到一个挺拔、颀长、如同孤松般的背影。
他正迈步走向病房门口,步履沉稳而无声。
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纯黑色西装,勾勒出宽阔平首、充满力量感的肩膀线条,向下收束出劲瘦的腰身,延伸出笔首修长的腿。
那深邃的黑色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冷峻而优雅的光泽,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却又与她记忆中那个在雨夜给予她庇护的轮廓完美重叠。
他走到门口,没有丝毫停顿,没有回头,抬手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指在金属把手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门。
“陆……”林晚秋的嘴唇剧烈翕动着,喉咙里却只挤出破碎嘶哑、微弱如蚊蚋的气音,瞬间被病房里仪器的滴答声和护工拧毛巾的水声吞没。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彻底隔绝了那个背影。
他就这样走了。
像一阵无声的风,在她刚刚触及清醒世界的边缘时,悄然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林晚秋无力地瘫软在病床上,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钝痛。
额角的纱布下,温热的液体再次渗出。
可身体上的痛楚,远不及心头骤然涌上的、巨大得几乎将她吞噬的空洞和失落。
她甚至没能看清他的一丝侧脸。
唯一清晰的烙印,只有那个在模糊视野中毅然离去的、穿着昂贵黑色西装的挺拔背影,还有那刻入骨髓、永生难忘的、玉石相叩般的温润嗓音。
“陆先生……”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着额角的血痕,洇湿了洁白的枕套。
一个姓氏,一个背影,如同两颗带着滚烫温度的种子,深深沉入她意识的心湖之底,生根发芽,再也无法拔除。
“找到他……”一个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念,在虚弱与疼痛的废墟中顽强滋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找到他!”
---出院那日,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复苏的清新气息。
林晚秋穿着舒适的米白色针织裙,外搭一件浅驼色羊绒开衫,额角的纱布己经拆掉,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痕,像一枚小小的勋章。
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异常明亮、甚至有些偏执的火焰。
林国栋和继母苏美娟亲自来接她。
加长林肯轿车内,气氛有些凝滞。
“爸,苏姨,”林晚秋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异常清晰坚定,“帮我查一个人。
车祸那天,是他救了我,把我送来医院的。
我只知道……他姓陆。”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开衫的衣角,泄露着内心的紧张。
林国栋放下手中的财经报纸,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深沉地审视着女儿。
他微微蹙眉:“姓陆?
奉阳姓陆的不少。
晚秋,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
救命之恩,林家自会重谢,不必你亲自操心。”
“不,爸!”
林晚秋急切地撑起身体,胸口的隐痛让她蹙眉,眼神却更加灼热,“不是重谢那么简单!
我一定要找到他本人!
我记得他的声音,非常特别的声音!
还有……他离开时的背影!”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痴迷。
苏美娟放下手中把玩的玉镯,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关切,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淡:“晚秋啊,你刚出院,记忆可能还有些混乱。
单凭声音和背影,这怎么找?
奉阳几百万人口,姓陆的青年才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你爸爸日理万机,这种大海捞针的事……苏姨!”
林晚秋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我记得很清楚!
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子里!
他的声音像最好的玉石轻轻碰撞,独一无二!
背影很高,肩膀特别宽,穿着质地极好的黑色西装,那个轮廓……”她急切地描述着,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滚烫的温度,试图将那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影像传递给眼前的人。
林国栋看着女儿眼中那簇近乎偏执的火焰,沉默了片刻。
作为林氏帝国的掌舵者,他习惯掌控一切。
女儿此刻的状态,与其说是报恩,不如说是陷入了一种危险的执念。
他沉声道:“晚秋,知恩图报是美德。
但现实点,人海茫茫,仅凭声音背影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对方选择默默离开,或许本意就是不愿被打扰。
这份恩情,爸爸记下了,会以林家的方式……爸!”
林晚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眼圈瞬间泛红,那份固执在柔弱的外表下显得更加不容动摇,“我不管他愿不愿意!
我一定要找到他!
当面向他说声谢谢!
您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找!”
她赌气般地别开脸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瘦削的肩膀透着倔强的脆弱。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苏美娟拿起玉镯重新戴上,不再言语。
林国栋最终叹了口气,妥协道:“罢了。
我让张秘书留意一下,看看最近有没有姓陆的年轻人涉及车祸救援或者入院登记的记录。
但晚秋,你答应爸爸,养好身体是第一位的,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自己乱跑!”
“谢谢爸!”
林晚秋立刻转过头,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如同得到了最珍贵的承诺。
然而,张秘书几日后反馈的信息寥寥无几。
雨夜肇事逃逸案本就线索模糊,目击者稀少,那位神秘的“陆先生”如同人间蒸发,没有在任何相关记录中留下可供追踪的痕迹。
林家的权势,在茫茫人海和一个刻意隐去踪迹的背影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无力。
出院后的林晚秋,像被注入了一股偏执的精神力量。
她积极复健,努力恢复。
身体稍有好转,她便开始了自己的“狩猎”。
奉阳市中心的恒隆广场,巨大的玻璃穹顶下人流如织。
林晚秋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风衣,长发松松挽起,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像一株遗世独立的水仙。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每一个穿着西装、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
突然,前方十米处,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背影攫住了她的视线!
高大,挺拔,肩线宽阔流畅……竟有七八分相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血液冲上耳膜!
是他吗?
会是他吗?
林晚秋忘记了呼吸,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清脆的“笃笃”声,试图拉近那段短短的距离。
“陆先生!”
她终于鼓起全身的勇气,对着那个背影喊出了心底默念千遍的称呼。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穿透商场的背景音乐。
背影应声顿住,缓缓转过身。
时间凝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五官端正,眼神里却只有纯粹的惊讶和被打扰的淡淡不耐。
“小姐?
有事?”
陌生男人疑惑地问,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林晚秋的脸颊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窘迫和难堪像藤蔓缠住了喉咙。
“对……对不起……认错人了。”
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风衣衣角,指节泛白。
男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耸耸肩,转身汇入人流,留下一个同样挺拔却毫无灵魂的背影。
林晚秋僵在原地,周围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第一次误认带来的羞耻感和冰冷的孤独感,像细密的针,扎在心上。
这仅仅是开始。
在弥漫着咖啡香气的书店,她屏息跟随一个穿黑色羊绒大衣的背影穿过书架,只为那相似的宽阔肩膀和沉稳步伐。
当对方在古籍区停步,她终于鼓起勇气轻触对方手臂:“请问……是陆先生吗?”
转过头来的,是一张戴着金丝眼镜、学者气质浓厚的中年男人的脸,温和而诧异:“小姑娘,有事?”
在五星级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她假装看杂志,目光锁住电梯口。
一个被助理簇拥、穿笔挺黑西装、气场强大的男人走出电梯,背影肩线完美契合!
她几乎要冲过去,却在起身瞬间,听到旁边人恭敬称呼:“王总,车备好了。”
她僵在原地,看着那“王总”目不斜视地走出旋转门。
最尴尬的一次,是在林家举办的慈善晚宴上。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林晚秋端着香槟,目光如雷达扫视。
露台边,一个穿着高级定制黑色礼服、背影极其出众的男人独自凭栏,望着城市灯火,那孤独挺拔的姿态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她鼓起勇气穿过人群。
“陆……”她刚发出音节,男人闻声转身。
一张极其英俊、带着明显混血特征的深邃面孔。
蓝眼睛看向她,慵懒玩味,嘴角勾起迷人弧度,流利的法语脱口而出:“Pardon, Mademoiselle? Je peux vous aider?” (抱歉,小姐?
我能为您效劳吗?
)林晚秋的脸瞬间红透,窘迫得无地自容。
“Sorry, wrong person!” 她慌乱地用蹩脚英语回应,几乎是落荒而逃。
身后似乎传来低低的笑声,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每一次满怀希望的靠近,都换来冰冷的失望和难堪的尴尬。
那个完美的背影和声音,如同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
希望燃起,又被现实无情浇灭。
疲惫如同藤蔓悄然滋生。
夜深人静时,躺在奢华空旷的卧室里,巨大的迷茫和孤独几乎将她吞噬。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声音和背影,是否只是濒死时的幻觉?
唯有午夜梦回时,那玉石相叩般的温润嗓音在耳边无比清晰地响起:“别怕,坚持住!”
还有那在冰冷雨水中为她撑起庇护的、沉默而宽阔的黑色背影。
“不是幻觉……”她蜷缩在丝绒被子里,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疲惫,眼神却在迷茫中重新凝聚起微弱却倔强的火光,“他一定在奉阳的某个地方。
我能找到他,必须找到他!”
她舔舐着伤口,将难堪咽下。
奉阳城庞大冷漠,但她的脚步,在短暂的迷茫后,再次变得异常坚定。
那份最初的执着里,悄然掺入了一丝被失望反复淬炼出的、近乎悲壮的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