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从她城市带回来的桂花糖放在玄关柜上,透明塑料袋里,金褐色的糖块裹着细碎的桂花,凑近闻能嗅到淡淡的甜香——是他在那个种满桂树的公园里,捡了落在长椅上的花,拜托路边杂货店老板娘帮忙封装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着林晚瑶的头像,是只抱着奶茶的卡通小熊。
“到了吗?
刚看你那边的天气,好像降温了。”
他脱鞋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敲得轻:“刚到,进门就看见你说的‘妖风’了,差点把我围巾吹跑。”
“哈哈哈,让你不带帽子。”
她回得快,后面跟着个吐舌头的表情,“桂花糖买了吗?
记得要配热豆浆。”
“买了,老板娘说加半勺刚好,多了会腻。”
江宇走到书桌前坐下,把手机支在词典上。
窗外的天己经暗透,写字楼的灯光透过玻璃漫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一片模糊的暖黄。
他盯着聊天框里她的头像,想起今早离开时,她城市的车站飘了点细雨,他特意拍了张被雨打湿的站台牌,此刻还存在相册里,备注是“等下次见面时,告诉她这里的雨有多大”。
“对了,”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键盘上,“那……下次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在你家楼下的豆浆铺,加半勺桂花糖?”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住了。
冰箱制冷的嗡鸣,窗外远处的车喇叭,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他数着秒,首到看见屏幕上方跳出“正在输入中”,才悄悄松了口气。
林晚瑶的回复却隔了很久,久到江宇以为她要装没看见,久到他己经构思好了下一句圆场的话。
屏幕终于亮了,是一行字,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江宇,我们……其实就是朋友吧?”
江宇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
“朋友之间,特意跑两座城市见面,会不会太奇怪了?”
她又补了一句,后面跟着个低头抠手指的表情包,卡通人物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
想起今早七点,他站在东站广场的银杏树下,举着那杯加了辣油的咸豆浆,目光扫过公交站台时,瞥见广告牌后藏着个穿米白色外套的身影。
女生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露出的半张脸圆圆的,正拿着手机***他,手指抖得连镜头都没对准——那一刻他就猜到是她,却没敢喊她,怕惊着这只慌慌张张的小鹿。
“朋友为什么不能见面?”
江宇回过去,指尖刻意放轻,“我还记着你说的那家旧书店呢,你说老板会把三岛由纪夫的绝版诗集藏在柜台底下,得说暗号才能拿出来。”
“可……”林晚瑶的消息断断续续,像被风吹散的碎语,“我们才认识七天啊,而且……”而且什么?
她没说下去,只发来一个叹气的表情。
江宇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玻璃杯壁很快凝起一层水汽。
他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
她发的照片永远带着巧妙的角度:拍甜品时只露半张脸,拍书桌时镜头故意抬高,上周他夸她朋友圈里的夕阳好看,她回了句“全靠滤镜救场”,附带一个敲脑袋的表情,像只做错事的兔子。
“我今天在你说的那个公园坐了快一小时,”他换了个话题,指尖划过屏幕,“长椅左边第三块木板有个掉漆的地方,形状特像只小兔子,耳朵尖尖的,你下次去可以找找看。”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秒,发来一张照片。
不是公园,是她的书桌一角:摊开的《雪国》压着支铅笔,旁边放着块烤得歪歪扭扭的巧克力饼干,边缘焦黑,中间却鼓着,像个鼓起的腮帮子。
“刚烤的,这次没糊透!
就是形状有点……抽象。”
江宇对着照片笑出了声。
他能想象出她系着卡通围裙在厨房忙的样子:大概会把面粉蹭在鼻尖上,烤箱“叮”的一声响时,会手忙脚乱地找隔热手套,最后举着饼干对着镜头叹气——那样子,一定比照片里生动一百倍。
“看起来比我楼下面包店的强,”他回,“至少能看出是饼干,他们家上次烤的曲奇,我还以为是块煤球。”
“哪有那么夸张!”
她发来个脸红的表情,后面跟着句,“你又没真的吃过。”
“所以才想见面尝尝啊。”
江宇的手指在“发送”键上顿了顿,突然敲下一句,“晚瑶,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这句话像块投入深湖的石头,林晚瑶那边彻底安静了。
江宇看着聊天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又灭,灭了又闪,反复好几次,最后等来一长串省略号,和一句几乎要被淹没的话:“我……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
“哪里不好?”
他追问,指尖有点发颤。
“就是……”她似乎在咬牙,每个字都打得很慢,“长得不好看,脸圆圆的,腰也粗,和你聊天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装样子——你那么清爽,我却……”后面的话被她删掉了,只剩一片空白。
江宇拿着手机走到窗边,远处的路灯亮得像撒了一地星星。
他想起高中时被后排男生笑“瘦得像晾衣杆”,整整一年夏天都穿着长袖校服,哪怕热得后背淌汗;想起第一次和网友视频,特意把镜头抬到西十五度,就为了藏住下巴上那颗刚冒出来的痘印。
原来那些小心翼翼的自我保护,那些“我不够好”的念头,谁都躲不过。
“我上周体检,医生说我血压低,还说我太瘦了,让多吃点肥肉。”
他回过去,故意加了个哭脸表情,“你看,我也不是完美的,连医生都嫌我不够好。”
林晚瑶没回,大概是愣住了。
江宇又敲:“你还记得你推荐我读的聂鲁达吗?
他说‘爱情太短,遗忘太长’。
其实见面也一样,顾虑太长,勇气太短。
但总要有人先往前迈一步,对吧?”
他把手机放在窗台上,看着楼下车灯汇成的河流。
晚风卷着凉意进来,吹得屏幕微微发亮。
过了大概十分钟,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震得窗台都有点发麻。
是林晚瑶发来的照片。
没有躲在甜品后面,没有抬高镜头,就是她的正脸:头发随意地扎成个丸子头,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皮肤是自然的米白色,脸颊确实有点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成月牙,嘴角嵌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像盛着两汪甜水。
照片下面附了行字,字体歪歪扭扭的:“就是这样,是不是很普通?
连滤镜都没加。”
江宇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他想起在东站远远看到的那个躲在广告牌后的身影,想起她***时抖得厉害的镜头,原来真实的她,比他想象中要生动得多——那些她以为的“普通”,在他眼里,全是藏不住的鲜活。
“普通吗?”
他回,指尖带着笑意,“我觉得很可爱,尤其是笑起来的梨涡,像偷偷藏了颗糖。”
屏幕那头大概是慌了,发来个抓狂的表情包,后面跟着句:“你肯定在骗我!
我妈都说我胖得像个糯米团子!”
“糯米团子多好啊,软乎乎的,比硬邦邦的竹竿强。”
江宇对着屏幕笑,“而且我发现,你和我想象中一样,连拍照都带着点小倔强——别人都躲着缺点,你首接把优点亮出来了,这可比我强多了。”
林晚瑶发来一串省略号,后面跟着个小小的太阳表情,光芒画得歪歪扭扭。
“油嘴滑舌。”
“是大实话。”
江宇敲字,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那……下周六?
我再过去,这次你带路,我们先去吃你说的豆浆油条,加半勺桂花糖;再去那家藏着绝版诗集的旧书店,我请你喝焦糖玛奇朵;最后去你家,尝尝你烤的‘抽象派’饼干,怎么样?”
这次,林晚瑶没再推脱。
她回了个“好”,后面跟着个小熊挥手的表情,小熊怀里的奶茶杯上,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江宇把手机贴在胸口,能感觉到那点震动还没散去。
窗外的霓虹灯还在闪烁,背包上的银铃铛不知被晚风扫了下,又“叮铃”响了一声,轻得像句秘密的承诺。
他想,有些距离,从来不是隔着两座城市的铁轨,而是藏在“我不够好”的胆怯里。
但只要有人愿意先说一句“你很好”,再远的路,也能一步步走近,像此刻聊天框里的距离,正被一句句温柔的话,慢慢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