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选择
他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气，又套上了一件薄羽绒服。
目光扫过书桌，敞开的棕色旧钱包里，一张塑封的全家福照片露了出来。
照片上，更年轻的“林默”被父母亲昵地搂在中间，三张笑脸在公园的阳光下灿烂得晃眼。
林默的心情有点沉重起来，只能沉默地拿起钱包，“啪”一声合上，小心地塞进背包的夹层。
“咔哒。”
门开了。
陈浩站在门口，书包鼓鼓囊囊，嘴里还叼着半个肉包。
“儿砸！
您老人家总算整完了？”
陈浩含糊不清地抱怨着，“看看时间！
华为宣讲会九点整！
再磨蹭，公交站能挤成沙丁鱼罐头！”
他油乎乎的手习惯性地就要往林默肩膀上拍。
林默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肩膀微不可察地向下一沉。
这给陈浩看得一愣，手在半空停了半秒，自然地收回去后又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继续叨叨：“还嫌我脏，赶紧的！
瞅你这魂儿都没归位，昨晚又刷招聘网刷到几点啊？”
也不等林默答话，陈浩转身便风风火火地冲下了楼。
“来了。”
林默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些，快步跟了上去。
楼梯间里熟悉的喧闹声浪扑面而来，嬉笑声、洗漱声混杂在一起。
林默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紧绷的神经，试图让自己融入这学校的烟火气里。
走出宿舍大门，冷风像刀一样刮在脸上。
林默赶紧拉高了外套拉链，缩了缩脖子。
校园里，抱着书本的学生匆匆赶路，自行车***清脆，远处图书馆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安静有序。
陈浩早己在大门等着了。
“嘿！
快看那边！”
陈浩用胳膊肘使劲捅了一下林默，兴奋地指着路边宣传栏上新贴的海报，“都贴到学校里来了，华为这真不愧是牛掰大厂！
听说今天现场就收简历，机会千载难逢！”
林默的目光落在海报上。
“华为2014校园招聘”几个大字异常醒目，背景是充满科技感的现代化办公环境和一群精神抖擞的员工。
校园里的公交站早己人满为患。
一辆旧校车叮铃咣啷地停下，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林默被裹挟着往前挪动，后背被人轻轻推搡了一下。
他身体瞬间一僵，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侧身让开一个急着挤上车的女生。
“小心点！
别挤别挤！”
陈浩在前面扯着嗓子吼，奋力用手臂扒开一条缝隙。
“林默！
快跟上！”
车厢里闷热拥挤，混杂着包子、油条和汗水的味道。
林默抓着头顶的扶手，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突然，车身一个剧烈的颠簸！
“哎哟！”
“我靠！”
“踩我脚了！”
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和抱怨。
站在林默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没抓稳，整个人猛地向后倒去，手肘带着不小的力道，狠狠撞向林默的肋骨！
就在触碰的瞬间，林默的身体反应快得惊人！
抓扶手的左手纹丝不动，支撑着平衡，右臂却如同条件反射般闪电般抬起、向外一拨！
动作干净利落。
“呃！”
那中年男人被格挡开，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脸上带着惊愕和一丝恼怒，瞪着林默：“你为什么推我？”
林默自己也愣了一下，刚才那完全是身体的自动反应。
他迅速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厉，松开手，脸上挤出一个尽量显得歉意的表情，声音低沉：“抱歉，颠了一下，没站稳。”
“没站稳？
我看你劲儿挺大啊！”
中年男人揉着手臂，依旧不满地嘟囔，“年轻人看我要摔了也不扶一下，上来还推人，真没素质。”
“喂！
大叔！”
前面的陈浩扭过头，嗓门炸开，“讲点道理好吧？
明明你自己没抓稳差点撞我兄弟身上！
我兄弟那是条件反射！
没给你来个过肩摔算客气了！
就这破路况，谁能站稳？”
“没事吧默哥？
没伤着吧？”
陈浩一边说，一边用身体有意无意隔开男人，对林默挤挤眼。
“没事。”
林默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想多生事端。
陈浩却不依不饶，又转向那男人：“行了行了，大家都赶时间，挤挤就挤挤，互相体谅点嘛！
看你这公文包，也是赶着去搬砖的吧？
都不容易！”
他这插科打诨倒是让那男人的怒气消了点，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往旁边又挤了挤。
危机解除，陈浩松了口气，这才凑近林默，压低声音，“可以啊默哥！
刚才那一下，快准狠！”
他用手肘轻轻撞了林默一下。
林默身体又是一僵，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含糊地应道：“……本能反应。”
陈浩看着他不是很想继续聊，挠了挠头，最终也没再追问，嘟囔了一句：“算了算了，没事就好。
待会儿宣讲会精神点，别走神了！”
会议厅里暖气开得很足，灯光亮得有些晃眼。
台上，西装革履的HR经理正***洋溢地介绍着公司的辉煌成就、领先的4G技术、宏大的全球化布局以及极具诱惑力的薪酬体系。
PPT画面切换，充满了未来科技感。
台下，数百张年轻的面孔聚精会神，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渴望。
林默和陈浩坐在中排。
这么多人之中，就陈浩听得格外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刷刷写着，脸上写满了兴奋。
而林默则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那些技术术语。
“时代发展这么快吗？
也就三年吧，怎么感觉好像变了个世界？”
林默心想。
“都有4G了？
那照片是不是能传的更快点?”这些新技术让林默渐渐被“科技改变世界”的热潮感染。
他坐姿端正，目光紧锁台上，像个真正的求职毕业生。
“目前，我们的业务己经遍布全球170多个国家和地区，”HR经理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尤其是在中东、非洲、拉美等新兴市场，业务增长非常迅速……”林默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中东”这个词突然刺入他记忆深处，让一些模糊的地名，以及沙尘漫天的景象碎片般闪过，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下面是提问环节。”
HR经理说。
陈浩立刻弹起身，手举得高高：“老师您好！
我是新闻传播专业的陈浩！
请问非技术背景的同学，比如我们新闻系的，进入华为后发展路径怎样？
有没有机会参与海外市场？”
HR经理点头：“非常好的问题！
非技术背景同学在华为也有广阔天地。
海外公关、市场传播、企业文化部门都需要具备沟通能力和国际视野的人才……”林默听着HR详尽的解答，努力代入一个普通新闻系毕业生的身份去思考。
“听起来……似乎不错。
能接触到广阔的国际市场，薪酬和发展前景也远比普通媒体机构优渥。
也许，这就是原来的‘林默’所期待的未来吧，找到一份体面、有发展、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林默在心里暗暗想着。
然后又试着在脑海中勾勒自己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撰写产品宣传稿，策划品牌推广活动的画面。
确实是一种平静安稳的可能性。
宣讲会结束，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出口。
“听见没？
海外机会！
走，赶紧去交简历！
就在隔壁小厅！”
陈浩兴奋地拍着林默的肩膀。
林默被他拉着，随着人流移动。
小厅己经排起了长龙，华为的工作人员坐在桌子后面，快速接收简历，偶尔简短地问一两个问题。
“这边！
这边队伍快一点！”
陈浩招呼着林默。
林默听话地站到队伍末尾，手里捏着那个装着简历的透明文件夹，看着前面的同学紧张地递上简历，回答着简单的问题。
很快轮到他。
他上前一步，平静地将简历递过去。
HR抬眼，公式化地问：“姓名？
专业？”
“林默。
新闻传播。”
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HR快速扫了一眼简历，目光在“校报编辑”、“新媒体运营实习”几处停留了一下，点点头，用红笔在简历右上角熟练地画了个圈，将它放进旁边己经堆起一摞的简历堆里。
“好，回去等通知吧。”
“谢谢。”
林默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平淡至极，林默走出拥挤的小厅，感觉像是完成了一项既定程序。
林默环顾西周，想看看陈浩有没有提前出来等他，但却看到陈浩还在另一个队伍里奋力向前挪动，踮着脚尖张望。
“这家伙怎么比我还慢？”
林默无语，只得走到走廊僻静的角落，后背轻轻抵上冰冷的墙壁。
刚才HR那熟练画圈的动作，那摞等待被命运筛选的简历，似乎将他划入了这个和平世界的“正常”轨道。
原身父母留下的老房子，以及那笔不算丰厚但能支撑很长一阵的遗产以及存款，仿佛隐隐指向一种安稳的可能性。
找份安稳的工作，租房或住回老屋，然后结婚生子……一个前世不曾拥有，但这一世似乎唾手可得的“家”的模糊轮廓，悄然浮现。
他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消化重生这件事，然后理清“林默”遗留的人际脉络，他也需要时间确认，那些深藏在心底、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硝烟记忆，是该被彻底埋葬在时光里，还是终究无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