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临窗的炕上,手里捧着一本账册,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
窗外春光正好,几只雀儿在枝头啾鸣,一派生机勃勃,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冷冽。
白芷奉上温热的红枣茶,悄声回禀:“小姐,问过了。
昨日我们带去的丫鬟婆子,当时大多都在岸上候着,船上伺候的多是郡王府的人。
咱们府上在船上的,除了您带去的两个小丫鬟远远跟着,就只有……二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和三小姐的贴身大丫鬟珍珠,当时离那片区域不算远。”
珍珠?
沈清婉的心腹丫鬟。
沈清晏指尖轻轻叩着炕几。
前世,这个珍珠后来似乎嫁给了二婶王氏的一个陪房管事,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而沈清婉在她“失足”落水后,表现得惊慌失措,哭得比她这个落水的还厉害,当时竟无人怀疑她半分。
好演技。
“知道了。”
沈清晏语气平淡,“昨日我穿的那身衣裙和鞋袜,可还留着?”
“留着呢,”白芷点头,“按例要等您示下再处理。
沾了水,还有些刮蹭的污渍,奴婢本想洗净……拿来我看看。”
沈清晏打断她。
白芷虽不解,还是很快将那一叠衣物取来。
湖水浸染过的湖蓝色罗裙,袖口和裙摆处确实有几处明显的刮痕和泥印,一双绣鞋更是沾满了湖边的淤泥。
沈清晏仔细拿起那双绣鞋。
鞋底湿滑的淤泥己经半干,她用手指轻轻拨开泥渍,仔细查看鞋底和鞋帮。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在绣鞋内侧,一个不甚起眼的位置,那用来防滑的密实针脚处,似乎有一小片异常的滑腻。
不是淤泥,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膏状物,混合在泥里,极难察觉。
她凑近了些,指尖沾了一点那微乎其微的残留,轻轻捻开,有一股极淡极淡的、近乎无味的异样油脂感。
这不是普通的污泥!
“去,”沈清晏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悄悄找个信得过的、嘴严的老嬷嬷,问问这是什么。
记住,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白芷见小姐神色凝重,心知有异,不敢多问,连忙接过鞋子,郑重地点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沈清晏一人。
她看着那件罗裙袖口处的刮痕,位置……很巧妙,像是被人从侧面猛地拉扯过后的痕迹。
意外失足?
她心底冷笑更甚。
若非鞋底被人动了手脚,若非侧面有人“帮”了她一把,她怎会那么“恰好”地跌入水中,又那么“恰好”地被陆明修救起?
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针对她设下的局!
目的,就是要将她“名正言顺”地推向陆明修!
为什么?
二房为何要如此急切地促成这门婚事?
仅仅是为了巴结永平侯府?
还是……有更深的、她目前还不知道的缘由?
永平侯府……陆明修……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是知情者,还是同样被利用的一环?
思绪纷乱,却有一条主线越来越清晰——二房王氏和沈清婉,绝对脱不了干系!
约莫一炷香后,白芷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脚步匆匆。
“小姐……”她压低了声音,气息有些不稳,“奴婢找了我娘(林氏的陪嫁嬷嬷,可信),她老人家悄悄看了,说……说那像是一种特制的‘鳔胶’,熬制时加了滑石粉,平时无色无味,沾水后却会异常滑腻,干得也快,不易留下痕迹。
多是……多是些下九流的手段,用来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鳔胶!
滑石粉!
果然!
沈清晏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己是一片沉静的寒潭,深不见底。
好,好得很。
为了算计她,真是用尽了心思。
“我知道了。”
她语气平静得可怕,“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提起。
那鞋子和衣裙,找个由头,烧了。”
“是!”
白芷连忙应下,手心却全是冷汗。
她隐约感觉到,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自家小姐身边酝酿。
这时,门外小丫鬟通报:“小姐,三小姐来了。”
沈清晏眼底冷光一闪,来得正好。
她迅速调整表情,恢复那副略带病容的虚弱模样,柔声道:“请三妹妹进来。”
帘子一挑,沈清婉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春衫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大姐姐,你怎么样了?
昨日可真是吓死我了!”
她快步走到炕边,很自然地就想挽住沈清晏的手臂。
沈清晏却微微侧身,假借咳嗽,避开了她的触碰。
“劳三妹妹挂心了,己无大碍。”
沈清晏笑了笑,笑容浅淡,“昨日慌乱,还没来得及谢过妹妹呢。”
沈清婉动作一僵,随即疑惑道:“谢我?
大姐姐谢我什么?”
“谢妹妹当时离我最近,反应那般快,想必是下意识想拉住我吧?”
沈清晏看着她,目光清澈,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惜我跌得太急,反倒带累了妹妹,听说妹妹也差点摔倒?
还蹭脏了衣裙?
真是对不住。”
沈清婉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不自然,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摆手道:“大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们姐妹之间何须言谢?
我当时也是吓傻了,都没能及时拉住姐姐,心里愧疚得很呢!”
她语气急切,带着一种过度掩饰的真诚。
“妹妹千万别这么说,意外之事,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沈清晏温声安慰,仿佛真的在宽慰她,“只是经过这一遭,我倒想起母亲常教导我们,行止要稳当,尤其是在水边、高处,更要万分小心。
妹妹日后也要当心些才是,莫要像我这般‘不当心’了。”
她将“不当心”三个字,咬得微微有些重。
沈清婉只觉得今日这位大堂姐的话,句句听起来温和,却句句都像针一样,隐隐扎在她心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干笑着附和:“姐姐说的是,妹妹记下了。”
又坐立不安地闲扯了几句,沈清婉便借口不打扰姐姐休息,匆匆告辞了。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沈清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试探完毕。
沈清婉的反应,几乎印证了她的猜测。
做贼,才会心虚。
“小姐……”白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沈清晏端起那杯己经微凉的红枣茶,轻轻呷了一口。
“白芷,”她淡淡道,“从今日起,锦瑟轩里所有近身伺候的,你暗中细细留意。
吃穿用度,尤其是入口的东西,务必再三谨慎。
外面送来的东西,没有我的点头,一律不准用。”
“另外,想办法,和母亲院里、祖母院里,还有……府里掌管车马、采买、乃至后门值守的可靠老人,慢慢走动起来。
不必急于打探什么,先混个脸熟,表露我们锦瑟轩的友善即可。”
她不能只被动防御。
她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在这深宅大院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信息网络。
白芷心中一凛,立刻肃容应道:“是!
奴婢一定办好!”
沈清晏放下茶盏,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春光依旧明媚,但她知道,在这片锦绣繁华之下,暗藏的杀机己然显露冰山一角。
她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家族之路漫长,她需得步步为营,既要揪出内鬼,更要寻得外力,让英国公府真正屹立不倒。
而第一步,便是要彻底粉碎二房将她与陆明修捆绑的企图,并……找出他们如此急切联姻的真正目的。
或许,她该找个机会,见一见那位“君子仁义”的永平侯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