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送往司幽阁的那天,长街落雪,天地皆白。我曾以为,我与萧澈的十年情分,
足以抵御世间任何风霜,却不想,这风霜本就是他亲手降下的。他为了心头的朱砂痣,
将我这颗卑贱的墙上蚊子血,毫不留情地抹去,
送给了全天下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宦官——镇抚司都督,卫澜。传闻里,
卫澜是个年过半百、性情乖戾的老太监,以折磨人为乐,死在他手上的宫人,
骨头都能堆成山。萧澈这是要我的命,更要我在死前,受尽世间最残忍的折辱。也好,如此,
我便能将那颗为他跳了十年的心,彻底碾碎成灰,随这漫天大雪,一同埋葬。
1马车在寂静的雪地里行驶,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
像是在为我奏响一曲送葬的哀乐。我叫苏锦,曾是太子萧澈最锋利的刀,最贴心的影子。
从十岁在死人堆里被他捡回来,到二十岁成为他身边最得力的暗卫首领,
我为他挡过三次致命的刺杀,为他拔除过两个心腹大患,为他于黑暗中行走了整整十年。
我以为,我于他而言,是不同的。直到三天前,他新得的挚爱柳轻舞不过是崴了脚,
他便不由分说地将我绑缚于庭前,当着东宫所有人的面,亲手抽了我三十鞭。
鞭子裹挟着风雪,抽在我身上,皮开肉绽。我没有喊过一声疼,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冰冷的厌弃和对另一个女人的心疼。“苏锦,
你好大的胆子,连轻舞都敢动。”他的声音比这寒冬的风雪还要冷,“孤念你多年情分,
饶你不死。从今往后,你便去司幽阁伺候卫都督吧。”司幽阁,卫澜。短短四个字,
像是一道催命符,让周围所有宫人瞬间白了脸,连大气都不敢喘。那是镇抚司都督的居所,
是皇城里人人谈之色变的活地狱。卫澜,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一条狗,也是最疯的一条狗。
他权倾朝野,手段狠戾,凡是落到镇抚司诏狱里的人,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传闻他年近花甲,面容丑陋,因早年净身不净,落下了病根,性情扭曲,最喜听人惨叫,
尤爱折磨年轻貌美的女子。萧澈这是要将我送入一个比死还可怕的深渊。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付出了十年忠诚与爱慕的男人,他正轻柔地为柳轻舞揉着脚踝,
仿佛我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那一刻,我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我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我没有求饶,也没有辩解。因为我知道,当他决定牺牲我来取悦另一个人的时候,
我说什么都已无用。我的忠诚,我的付出,在他眼中,终究抵不过美人的一滴眼泪。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押送我的侍卫恭敬的声音:“苏姑娘,
司幽阁到了。”车帘被掀开,一股比外面风雪更甚的寒气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
扶着车沿,一步步走了下去。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阴森恐怖、如同鬼蜮的地方。可我错了。
眼前没有高墙铁网,没有阴森的守卫。只有一片广阔的梅林,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
开得如火如荼,艳丽得惊心动魄。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梅香,沁人心脾。
一条青石板小路蜿蜒着伸向梅林深处,尽头是一座雅致的阁楼,飞檐斗拱,
檐下挂着几只古朴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司幽阁。这里不像是地狱,
倒像是哪位文人雅士隐居的世外桃源。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太监迎了上来,
对我恭敬地行了一礼:“苏姑娘,请随我来,督主在暖阁等您。”他的态度太过谦和,
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牵动着筋骨,但我挺直了背脊,
没有露出一丝狼狈。我是萧澈的刀,即便被他折断丢弃,也依然有我的傲骨。穿过梅林,
走上回廊,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到雪落和风吹铜铃的声音。阁楼内的陈设极为简单,
却处处透着不凡的品味。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一尊半人高的白玉麒麟香炉里,燃着不知名的熏香,味道清雅安神。
小太监将我引至一扇雕花木门前,轻声道:“督主就在里面,您自己进去吧。”说完,
他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我站在门前,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门内,
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恶魔。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那是萧澈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也是我如今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东西。如果那个老太监敢对我做什么,我宁可与他同归于尽。
我推开了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气。暖阁内光线明亮,
正对着门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琉璃窗,窗外便是那片开得正盛的红梅林,雪景梅色,
美不胜收。而窗前,一个身影背对着我。他坐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轮椅上,身形颀长,
墨发如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地绾着。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衣袍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
在光线下流淌着低调而华丽的光泽。仅仅是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贵与孤冷。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又老又丑的卫澜?我心生疑窦,脚步不由得放轻了些。
他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动静,缓缓转动轮椅,将目光投向了我。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连呼吸都忘了。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是萧澈。他面如冠玉,眼若星辰,
是京城所有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可眼前的这个人,却让我觉得,萧澈那样的容貌,在他面前,
竟也显得寡淡了几分。他的脸庞如同最上等的冷玉雕琢而成,线条分明,轮廓深邃。
眉如远山,鼻梁高挺,一双凤眼狭长而幽深,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生的凉薄与漠然。
他的唇色很淡,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却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也愈发惊心动魄。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年轻得不像话。
这……这怎么可能是那个传闻中年过半百的老太监?难道是……卫澜的儿子?或者侄子?
可人人都说,卫澜无亲无故,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忘了行礼,也忘了说话。他也在打量我,目光平静无波,
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那目光在我满是鞭伤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寻常的物品。
“苏锦?”他开口了,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又带着一丝久病之人的沙哑,十分悦耳。
我猛地回过神来,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震惊,恭敬地跪了下去:“奴婢苏锦,
参见……督主。”无论他是谁,在这司幽阁,他便是主宰。“抬起头来。”他淡淡地命令道。
我依言抬头,再次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静静地看了我许久,
久到我以为自己会在这死寂的沉默中化为一座冰雕。然后,他薄唇轻启,
说出了一句让我始料未及的话。“太子殿下倒是大方,竟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送给了我。”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东西”二字,却像一根针,
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是啊,在他们这些上位者眼中,
我不过是一个会说话、会喘气的“东西”罢了。可以随意赏玩,也可以随意丢弃。
我压下心中的酸楚,低声道:“奴婢不敢。”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但那笑意未达眼底,
反而让暖阁里的空气更冷了几分。“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他控制着轮椅,
缓缓向我靠近,“敢对太子的心上人动手,还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轮椅停在了我的面前,
一股清冷的龙涎香气将我笼罩。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袍角上精致的银线绣纹,
和他放在扶手上那双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这是一双不像太监的手,
倒像是一双握笔或者抚琴的手。可我知道,就是这双手,签发了无数张催命的文书,
搅动了朝堂无数的风云。“奴婢……”我刚想辩解,他却伸出手,用两根冰冷的手指,
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他的指尖带着刺骨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记住,”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从你踏入司幽阁的这一刻起,
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命,都属于我。太子给不了你的,我能给。太子能给你的,我也能毁。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霸道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我心中一凛,
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他松开手,从一旁的矮几上拿起一本册子,丢到我面前。
“这是司幽阁的规矩,半个时辰内背熟。背不出来,就去外面的雪地里跪着,直到背会为止。
”说完,他便不再看我,转动轮椅回到了窗前,继续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的雪景梅花,
仿佛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我捡起地上的册子,翻开第一页,
上面用凌厉的字体写着密密麻麻的规矩,足有上百条。我不禁苦笑。半个时辰背完,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看来,这才是他给我的第一个下马威。2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膝盖下的寒气仿佛要渗入骨髓。暖阁内温暖如春,我却如坠冰窟。手中的册子不过几十页,
但上面的字迹小如蝇头,规矩繁杂琐碎,从督主起身、就寝、用膳的时辰,
到衣袍的颜色、熏香的品类、茶水的温度,无一不有严苛的规定。
其中最令人心惊的是刑罚部分,触犯任何一条,轻则鞭笞,重则剔骨。半个时辰。
这不仅是在考验我的记忆力,更是在消磨我的意志。他就是要让我明白,在这里,
我连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十年暗卫生涯,
我早已习惯了在绝境中寻找生机。萧澈教会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能认输。
哪怕教我的人,已经亲手将我推下了悬崖。我不再去想这任务合不合理,
也不再去管卫澜的目的为何。我摒除一切杂念,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那本册子上。过目不忘,
是我作为暗卫首领最基本的能力。我飞快地翻阅着,将每一条规矩,每一个字,
都像是烙印一般刻进脑海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阁楼里静得只能听到我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风雪的呼啸。卫澜始终没有回头,
他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静静地对着窗外的梅林,仿佛已经与那片风雪融为一体。
当我翻到最后一页时,阁楼角落里一座西洋自鸣钟“当”地响了一声,清脆悠扬。半个时辰,
到了。我合上册子,双手将其举过头顶,声音平静无波:“回督主,奴婢背完了。
”窗前的人影,终于动了。轮椅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卫澜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第一次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哦?”他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审视,“背来听听。”“司幽阁规,卷一,侍奉篇。
第一则,卯时一刻,督主起身,备盥漱之物,水温需伸手微烫……”我开始背诵,
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从卷一侍奉篇,到卷二起居篇,再到卷三刑罚篇,
三百一十七条规矩,我一字不差,一字不错。随着我的背诵,卫澜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审视,
渐渐变成了一种……探究。那是一种猎人发现了有趣猎物时的眼神,冰冷,
却又带着一丝兴味。站在门边的小太监,那个叫青桐的,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当我背完最后一条“擅离司幽阁者,断其四肢,投于蛇窟”,
整个暖阁再次陷入了死寂。我垂着头,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审判。许久,卫澜才缓缓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很好。看来太子殿下,倒是给我送来一个不错的‘玩意儿’。
”他再次用“玩意儿”来称呼我,可这一次,我心中的刺痛感却淡了许多。因为我知道,
我用自己的能力,在他面前赢得了第一丝喘息的空间。“既是玩意儿,就该有玩意儿的样子。
”他话锋一转,“一身的血腥味,熏了我的梅香。滚去后面净室,把自己收拾干净。
伤口若是处理不好,化了脓,烂了肉,就直接拖出去喂狗。”他的话语依旧刻薄狠毒,
不带一丝温度。“是。”我应了一声,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跪了太久,双腿早已麻木,
加上背后的鞭伤,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我下意识地伸手扶向旁边的桌角,却扶了个空。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狼狈地摔在地毯上时,一只手凭空出现,稳稳地托住了我的手臂。是青桐。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扶着我,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震惊和一丝……同情。“苏姑娘,小心。
”他小声提醒道。我有些意外,对他点了点头,算是道谢。卫澜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青桐扶着我穿过暖阁,走向后面的净室。净室很大,中间是一个白玉砌成的浴池,
池中水汽氤氲,早已备好了热水。一旁的架子上,整齐地叠放着干净的衣物和巾帕。
“苏姑娘,药箱在这里。”青桐指了指浴池边的一个紫檀木箱子,“里面有上好的金疮药,
您……您自己处理一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就摇一下墙上的铃铛。”说完,
他便躬身退了出去,还体贴地为我关上了门。我看着满池的热水和那箱珍贵的伤药,
心中五味杂陈。萧澈抽我三十鞭,将我丢出来时,可曾想过我的伤?
他只怕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在卫澜手上,好彻底了结我们之间的一切。
可偏偏是这个传闻中以折磨人为乐的恶魔,却给了我热水和伤药。
我脱下早已被血浸透的囚衣,缓缓走入浴池。温热的水漫过身体,触碰到背后的伤口,
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我咬紧牙关,将***声死死地咽回肚子里。我不能表现出任何脆弱。
在这里,脆弱就等于死亡。清洗完身体,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素衣。布料柔软舒适,
远比我在东宫做暗卫时穿的劲装要好得多。我打开药箱,里面琳琅满目,
全是千金难求的珍品。有人参、雪莲、还有一瓶晶莹剔透的玉露膏,
这可是连皇室都难得一见的疗伤圣药。我用镜子照着后背,那些鞭伤纵横交错,皮肉翻卷,
看起来狰狞可怖。我忍着剧痛,一点点将玉露膏涂抹在伤口上。药膏触及皮肉,
传来一阵清凉,疼痛竟真的缓解了不少。处理好一切,我走出了净室。卫澜依然在窗前,
只是手中多了一杯热茶。见我出来,他抬了抬眼皮。“过来。”我走到他面前,再次跪下。
“抬头。”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看着我,眼神像是能穿透我的皮肉,
看到我的骨血和灵魂。“苏锦,你可知,你背上的伤,若用寻常药膏,
至少要将养一月才能下地。可我这玉露膏,三日便可让你结痂,七日便可痊愈如初。
”我心中一动,不明白他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你可知,太子殿下为了柳轻舞那崴了的脚踝,
向圣上求的,正是这玉露膏,却被圣上驳回了。”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他视若珍宝而不得的东西,在我这里,不过是寻常之物。”他的每一句话,
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他这是在告诉我,
萧澈给不了我的,他能轻易给我。萧澈视若珍宝的,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他不仅要我的人,
还要诛我的心。“多谢督主赐药。”我垂下眼帘,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不必谢我。
”卫澜放下茶杯,声音冷了下去,“我只是不想我的东西,看起来太残破。苏锦,你记住,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萧澈的刀,而是我卫澜的。刀,就要有刀的样子。要么锋利,
要么……折断。”他顿了顿,从轮椅扶手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卷卷轴,扔到我面前。
“这是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我捡起卷轴,缓缓展开。卷轴上画着一张人像,
以及详细的生平信息。户部侍郎,张远。看到这个名字,我的瞳孔骤然一缩。张远,
是萧澈的母族,皇后的亲外甥,也是萧澈在朝中最得力的臂膀之一。此人贪赃枉法,
草菅人命,早已是人神共愤。但因为有太子和皇后护着,御史台弹劾了数次,都石沉大海。
我曾亲手为萧澈处理过许多张远留下的“麻烦”,自然知道他有多少黑料。
萧澈也曾私下对我说过,张远是把双刃剑,虽是助力,却也是个隐患,只是时机未到,
动不得。而现在,卫澜给我的任务,就是——“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他所有贪赃枉法的证据,
一桩都不能少。”卫澜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冰冷而决绝,“我要你,
亲手将这把属于太子的‘剑’,连根拔起。”我捏着卷轴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的心,在这一刻,乱了。卫澜这是要做什么?他明明是皇帝的狗,为何要对付太子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要我,一个刚刚被萧澈抛弃的暗卫,去对付萧澈的心腹。这太狠了。
这不仅是在利用我对张远的了解,更是在逼我彻底斩断与过去的一切。他要我在他面前,
亲手捅向那个我曾用性命守护了十年的男人。我若是做了,便再无回头路,
从此与萧澈恩断义绝,势同水火。我若是不做,下场……恐怕比死还难看。“怎么?
”卫澜似乎看穿了我的犹豫,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意味,“舍不得?还念着旧主的情分?
”我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奴婢,领命。”舍不得?
当萧澈为了另一个女人,将我打得遍体鳞伤,并将我送入这人间地狱的时候,我们之间,
就再也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了。他可以无情,我为何不能无义?他毁了我的忠诚,
那我就亲手毁了他最看重的东西。这很公平。见我答应得如此干脆,
卫澜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被更深的玩味所取代。“很好。”他点了点头,
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青桐会配合你。记住,你只有三天时间。”“奴婢明白。
”我将卷轴收好,贴身放入怀中。那冰冷的纸张,仿佛带着卫澜身上的寒气,
冻得我心口发疼。我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怎样的路,但我知道,
从我接过这卷卷轴开始,苏锦,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卫澜的一把刀。
一把……即将饮血的刀。3夜色如墨,寒风凛冽。我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
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背上的伤在玉露膏的作用下已经结痂,
虽然动作稍大还是会有些微刺痛,但已不影响行动。青桐站在我身边,
递给我一个小巧的竹管:“苏姑娘,这是司幽阁特制的迷香,无色无味,沾之即晕。
张府的护卫图我已经标注在里面了,侍郎张远的书房在东院第三间,
密室的机关在他书桌下的麒麟镇纸。”我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提供的这些信息,
精准得可怕,甚至比我当初为萧澈探查时得到的情报还要详尽。镇抚司,果然名不虚传。
它的情报网络,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整个京城。“多谢。”我接过竹管,言简意赅。
青桐似乎有些不习惯我这般冷硬的态度,挠了挠头,小声说道:“督主交代了,
您若是有任何闪失,我……我就得去诏狱陪那些老鼠作伴了。所以,您务必小心。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和真实的担忧,让这冰冷的任务平添了一丝人情味。
我心中微动,对他点了点头:“放心。”说完,我身形一纵,如同一只黑色的雨燕,
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张府的守卫在我看来,形同虚设。
我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哨,潜入了东院。书房里还亮着灯。我伏在屋脊上,
揭开一片瓦,朝里望去。户部侍郎张远正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堆账本愁眉不展。他年约四十,
生得肥头大耳,一脸的酒色之相。我没有立刻动手。卫澜要的,是所有证据,一桩都不能少。
张远此人,生性多疑,狡兔三窟。他绝不可能将所有 罪证 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书房的密室里,放的应该只是其中一部分。我耐心地等待着,如同一个最老练的猎人,
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子时将近,张远打了个哈欠,似乎是乏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
并没有去触碰那麒麟镇纸,反而是走到了墙边,取下了一幅挂在墙上的《猛虎下山图》。
画的后面,竟然还有一个暗格。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又将盒子放了回去,挂好画卷,这才吹熄了灯,
摇摇晃晃地回后院安寝去了。我静静地又等了半个时辰,确定四周再无任何动静,
才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进了书房。我没有点灯,黑暗对我而言,与白昼无异。
我先是走到了书桌前,按照青桐所说的方法,转动了那尊麒麟镇纸。果然,
书桌旁的地面无声地裂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我没有急着下去,
而是走到了那幅《猛虎下山图》前,取下画卷,打开了后面的暗格。紫檀木盒子里,
静静地躺着几封信。我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迅速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
让我心头一震。这是张远与边关将领私相授受的信件。他竟敢私自倒卖军械,中饱私囊!
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足以诛九族。萧澈……知道这件事吗?我将信件贴身收好,
然后才返回书桌旁,潜入了密室。密室不大,只有几排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账本和地契。
这些账本详细记录了他多年来***受贿、强占民田的种种罪行,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我将所有重要的账本地契都收入一个早已备好的包裹里,正准备离开,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最里面的架子底下,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暗匣。我走过去,蹲下身子,
轻轻敲了敲,里面是空的。我仔细摸索了一番,在架子腿的内侧,找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
我用力一按,暗匣“咔哒”一声,弹了出来。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账本地契,
只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的封面上,没有写任何字。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翻开了第一页。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那不是账本,也不是信件。
那是一份名单。一份……东宫所有暗卫的名单。从姓名、年龄、籍贯,
到各自擅长的能力、执行过的秘密任务,甚至连他们家人的信息,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我的名字,赫然就在第一行。而名单的最后,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户部侍郎,张远。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张远会有这份名单?
这份名单是东宫的最高机密,除了萧澈和我,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每一个暗卫,
都是萧澈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孤儿,是我们花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死士。
这份名单一旦泄露,我们所有人,以及我们的家人,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张远他……他想做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了我的脑海。张远是皇后的人,
是萧澈的表兄。他拿着这份名单,难道是想……控制整个东宫的暗卫系统?
甚至……以此来要挟萧澈?我不敢再想下去。我的手脚一片冰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一直以为,
我是萧澈最信任的人。我为他出生入死,为他掌管着这支最隐秘也最强大的力量。可现在,
这份名单却出现在了他表兄的密室里。是他给的?还是张远偷的?不,不可能。
这份名单我一直贴身保管,从未离身。直到三天前,我被他下令绑起来的时候……我的心,
猛地沉了下去。是了。那天我被剥去了外衣,抽得昏死过去,身上所有的东西,
包括这份名单,都被搜走了。我一直以为,东西是被萧澈收回去了。
却没想到……竟然落到了张远的手里。萧澈……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把我送给卫澜,
难道不仅仅是为了讨好柳轻舞,更是为了……将我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刀”,彻底废掉?
然后将暗卫这股力量,交到他更信任的母族手中?一阵彻骨的寒意,从我的脚底,
一直蔓延到了头顶。十年情分,十年忠诚,原来……全都是一场笑话。
我以为我只是被他厌弃了,却不想,他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成过自己人。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
我必须把这份名单带走。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更是为了名单上那些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兄弟姐妹。
我将名单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与那些信件放在一起。然后背起装满账本的包裹,
迅速离开了密室,恢复了所有机关。离开张府时,我的心情已经与来时截然不同。来时,
我是卫澜的刀,带着复仇的快意。而现在,我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一丝后怕。
我回到司幽阁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卫澜竟然还没有睡。他依旧坐在暖阁的窗前,
仿佛一夜未动。只是他面前的矮几上,多了一盘棋局,黑白棋子交错,杀机四伏。
他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见我回来,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背后的包裹上,
淡淡地问道:“都拿到了?”“是。”我走上前,将包裹放在地上,
然后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紫檀木盒子和那本无字的册子,一并呈了上去。“除了账本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