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风岭
不是柴火炸裂的脆响,倒像山神庙那口老井的石板被人撬开的轰鸣。
他猛地回头,只见镇子方向升起一股灰蓝色的烟,烟柱里裹着点点绿光,像有人在火里撒了把碎萤石 —— 和道士拂尘穗子的颜色一模一样。
“别回头。”
柳氏的手按在他后颈,掌心的冷汗浸透了粗布衣裳。
她的声音发颤,却死死攥着车辕上的麻绳,指节泛白,“你爹说过,过了鹰嘴崖,黑风岭的树会挡着他们的眼。”
苏小棠缩在麻袋堆里,怀里揣着母亲给的桃木符,符牌边角被摩挲得发亮。
妹妹的头发被夜里的露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像层冰凉的蛛网。
“娘,我冷。”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抠着麻袋缝里漏出的灵米 —— 那些淡黄色的米粒沾了露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和李寡妇家救命的米粥一个颜色,“哥,你说秦爷爷会认我们吗?”
苏恒刚要开口,驴车突然猛地一颠。
苏承宇勒住缰绳,咳得厉害,帕子捂在嘴上,再拿开时,帕子上沾着些暗红色的血点,落在车板上,洇进松木的纹路里,和他眉梢伤口渗出的血混在一起。
“小恒,去把车后的油布盖严实。”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别让露水打湿了米 —— 灵米沾了外人的气,会发光。”
苏恒爬下车时,脚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低头看见是个布包,从母亲的药篓里滚出来的,里面装着些黑色的粉末,是白天母亲撒在门槛外的护魂草灰。
他刚要捡,就见粉末落在地上,竟顺着山路的石缝画出道浅浅的痕迹,像条蜿蜒的小蛇,朝着镇子的方向慢慢褪色 —— 像是在警示什么。
“那是防野兽的,也是防人的。”
柳氏慌忙把布包塞回药篓,指尖沾着的粉末在篓子上留下个黑印,“你爷爷说,护魂草灰能遮灵米的气,可要是遇到玄真观的人……”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往鹰嘴崖的方向瞥了眼,崖壁的阴影里,似乎有个灰蓝色的影子在晃动,手里的东西闪着绿光,像颗悬在半空的鬼火。
驴车转过鹰嘴崖,山路突然变窄,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指甲刮过木头。
苏承宇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陶坛子,往米袋上撒着什么。
坛口开的刹那,苏恒闻到股熟悉的清苦香 —— 是母亲药罐里常飘出的味道,混着灵米的甜,变成种奇特的气息,让他怀里的青金色穗子突然微微发烫,像揣了颗温吞的小太阳。
“这是护魂草熬的汁,拌着灵米…… 能藏住气。”
苏承宇的声音压得极低,咳得更凶了,肩膀剧烈起伏,“你爷爷当年,就是靠这个把灵米种从山神庙运出来的。”
“灵米种?”
苏恒想起道士说的 “灵米田尖刺”,“爹,山神庙后真的有灵米田吗?”
苏承宇没回答,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坛口。
月光照在他手背上,能看见道极细的疤痕,是白天被灵米田尖刺划的。
他突然伸手摸了摸苏恒的衣襟,指尖碰到穗子时顿了顿:“这穗子…… 要是发热,就往护魂草灰里埋一埋,别让它亮。”
苏小棠突然从麻袋堆里探出头,手里举着粒黄米。
米粒上的金色纹路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楚,像五条缠在一起的线,正随着穗子的温度慢慢发亮。
“哥你看,这米在发光!”
她把米粒往嘴里塞,被母亲一把夺了过去。
“不能吃!”
柳氏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捏着那粒米,指节泛白,“这不是给人吃的 —— 是留着种的,吃了会…… 会招邪。”
她把米扔进黑陶坛,坛底发出 “叮” 的轻响,像落进了什么硬物,“你爹说,灵米种要埋在黑风岭的腐殖土里才会活。”
后半夜的风越来越冷,带着松针的腥气,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苏恒裹紧了单薄的外衣,看见母亲正往妹妹手里塞块粗布,里面包着些护魂草灰:“要是走散了,就往有桃木味的地方跑,秦爷爷的木屋挂着桃木幡,风一吹会响。”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破空声。
苏恒回头,看见三枚碧绿色的符纸正朝驴车飞来,符上画的纹路,和道士道袍上的暗纹一模一样 —— 是玄真观的追踪符!
苏承宇猛地把他推下车,自己却被符纸擦中肩膀,粗布褂子瞬间渗出片深色,像被墨染过,伤口处还冒着淡淡的绿烟。
“快跑!
往林子钻!”
父亲的声音劈了叉,他抓起车辕上的砍柴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我拦着他们,你们找秦木匠!”
苏恒拽着苏小棠往密林里跑,回头时看见父亲正挥舞着砍柴刀,劈向追来的灰蓝色身影 —— 是个小道童,手里拿着和道士一样的拂尘,绿穗子像活了似的,缠住了父亲的手腕。
米袋被拂尘扫中,黄米哗啦啦滚出来,落在地上竟顺着护魂草灰的痕迹,长出细小的嫩芽,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像在指路。
“记住!
找挂桃木幡的木屋!”
父亲的喊声混着闷响传来,“秦爷爷知道…… 灵米田的秘密!”
后面的话被藤蔓断裂的声响吞没。
苏恒看见父亲被拂尘卷倒在地,砍柴刀脱手飞出,***路边的松树里,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母亲突然从车上跳下来,抱着黑陶坛往小道童身上砸去,陶片西溅的刹那,她拽着他们钻进了密林深处。
密林里的枯枝划破了苏恒的脸颊,***辣地疼。
他听见身后传来母亲的尖叫,接着是小道童的冷笑,最后是某种东西燃烧的噼啪声 —— 像李寡妇家草垛着火时的动静,只是这次的烟里,混着浓得化不开的灵米香,还有护魂草灰的苦味。
“娘……” 苏小棠的哭声惊飞了树上的夜鸟。
妹妹的桃木符不知何时裂开了道缝,符牌里渗出些淡红色的汁,落在地上的灵米嫩芽上。
那些嫩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米粒上的金色纹路慢慢舒展开,像五只张开的小爪子,指向林子深处。
苏恒攥紧了怀里的布包,里面的青金色穗子越来越烫,烫得他心口发慌。
他想起父亲说的 “穗子发热埋护魂草灰”,忙掏出些灰撒在衣襟上,穗子的温度才慢慢降下来,却依旧透着股暖意,像在指引方向。
布包里的《鲁班经》硌着手心,纸页似乎在轻轻颤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呼应着灵米的光。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钻出了密林。
空地上孤零零立着间木屋,屋檐下挂着串桃木片,风一吹发出 “叮叮” 的轻响,像庙里的平安铃 —— 是母亲说的桃木幡!
木屋的门没锁,推开门的刹那,苏恒看见墙上挂着把松木刨子,刨柄上的纹路,竟和父亲木工房里的刨子一模一样,连木柄上的疤痕都分毫不差。
“你们是…… 苏承宇的娃?”
屋里走出个白发老汉,手里攥着把刚采的护魂草,草叶上还沾着露水。
他看见苏恒脸上的划伤,又看了看苏小棠手里裂开的桃木符,突然叹了口气,“承宇说过,要是有天你们来,就是他出事了。”
苏恒点点头,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他想起父亲肩膀上的绿烟,想起母亲最后的尖叫,想起那些发光的灵米嫩芽 —— 原来父亲说的 “灵米田秘密”,秦爷爷真的知道。
老汉把护魂草扔进灶膛,火光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小恒的伤,是玄真观的‘缠魂符’弄的吧?”
他往锅里撒了把米,不是灵米,是普通的糙米,“那符沾了血会生绿烟,得用护魂草熬水敷,不然会烂进骨头里。”
苏小棠抓着锅里飘出的热气,掌心的桃木符碎片突然亮了下,和苏恒怀里的穗子同时发热。
老汉的目光落在穗子上,瞳孔微微一缩:“这是…… 你爷爷传的穗子?”
“秦爷爷,你认识这穗子?”
苏恒终于忍不住问。
老汉没首接回答,只是往灶里添了根柴,火星子溅到地上,落在灵米嫩芽的碎屑上,竟没烧着,反而让碎屑发出更亮的光。
“这穗子是护着灵米种的,” 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玄真观找灵米,哪里是为了解毒?
他们宗门百年没出过能结丹的人了,灵米这种能养气助道的灵物,他们见了怎么会罢休 —— 抓着了灵米,他们说不定就能破了结丹的瓶颈,到时候这黑风岭,谁都护不住。”
屋外的桃树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树叶哗哗作响,像有人在树下跺脚。
苏恒扒着窗缝看,晨光里,个灰蓝色的身影正站在篱笆外,手里的拂尘穗子泛着绿光,是之前追他们的小道童!
只是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同样道袍的人,手里拿着和道士一样的符纸。
秦老汉突然抓起墙上的刨子,往苏恒手里塞:“拿着,这刨子能挡符纸。”
他又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些黑色的粉末,和母亲的护魂草灰一样,“撒在门口,他们进不来。”
灶上的粥渐渐滚开,普通的糙米在沸水里翻滚,像无数颗跳动的星子。
苏小棠的哭声停了,她把裂开的桃木符贴在穗子上,符片竟慢慢和穗子粘在一起,发出淡淡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