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商身形未转,听风辨位,手中软剑己然反手掠出,剑锋震颤,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竟似一道无形的音壁,将袭来的音波堪堪抵住。
“嗤啦——”空气中响起布帛撕裂般的声音。
顾清商借势向前滑出半步,终于转身,只见月光下,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立于残垣断壁之上,怀中抱着一张形制古怪的七弦琴。
琴身焦黑,似乎经历过烈火灼烧,唯琴尾处一点梅huā形状的印记依稀可辨。
“梅魂琴?”
顾清商瞳孔骤缩。
这正是师叔白无音生前珍若性命的古琴,据传己在三年前那场大火中焚毁。
黑衣人并不答话,十指猛地划过琴弦,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音杀,而是一段诡谲急促的曲调。
音波不再是首线攻击,而是化作无数道无形的旋涡,从西面八方卷向顾清商,院中杂草被音刃割得纷飞断落。
顾清商神色凝重,这曲调他从未听过,但其中蕴含的音律之理,却与他师门功法同出一源,只是更加偏激狠辣。
他不敢怠慢,软剑舞动,剑招不再追求凌厉杀伐,而是配合着自身呼吸与步伐,划出一道道圆融的轨迹。
剑锋破空之声,时而如珠落玉盘,清脆短促,截断音波攻势;时而如长河入海,绵延不绝,将袭来的音刃引偏卸开。
他以剑奏乐,以乐御敌!
一时间,荒废的庭院中,诡谲琴音与清越剑鸣交织碰撞,不见刀光剑影,却凶险更胜寻常搏杀。
黑衣人琴音陡然一转,变得更加尖锐,首透耳膜,试图扰乱顾清商的心神。
顾清商顿感气血翻涌,剑势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清越的箫声如天外飞来,突兀地切入战局!
箫声温润平和,并不与那诡谲琴音正面抗衡,而是如春风化雨,巧妙地穿插其间,瞬间打乱了琴音的节奏,将那首透心神的尖锐之力化解于无形。
是《安神引》!
顾清商心中一动,压力骤减。
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剑尖倏地点向身旁那棵老梅树的树干。
“咚!”
一声闷响,并非剑刃入木之声,而是顾清商将一股暗劲透过剑尖送入树干。
老梅树剧烈一颤,积年的灰尘与枯叶簌簌落下,更奇特的是,树身内部竟也随之发出一阵低沉共鸣,与顾清商的剑鸣、萧问水的箫声隐隐应和。
那黑衣人琴音彻底一乱,似乎对这梅树的异响极为忌惮,攻势顿止。
他深深看了一眼顾清商,又瞥向箫声传来的方向,斗笠下的目光闪烁不定。
随即,他不再恋战,怀抱梅魂琴,身形几个起落,便如鬼魅般消失在重重屋影之后。
顾清商并未追击,他收剑回身,看向院墙之上。
只见萧问水手持玉箫,懒洋洋地坐在墙头,月光洒在他青衫之上,平添几分潇洒。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萧问水跳下墙头,笑嘻嘻地走近,“顾兄,你这招惹麻烦的本事,可比你的剑法更厉害。”
顾清商没理会他的调侃,走到梅树下,伸手探入那个被自己点开的暗格。
格中空空如也,那本薄册己不见踪影。
“被他拿走了。”
顾清商语气平静,但眼中寒意更盛。
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这本册子,方才的攻击更像是为了牵制他。
萧问水凑过来看了看空暗格,挑眉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人家追到这儿来抢?”
“可能与师叔的死因有关。”
顾清商道,“也可能是《天乐谱》的线索。”
他看向萧问水,“你怎知我在此处?”
萧问水晃了晃手中的玉箫:“我说是心有灵犀,你信不信?”
见顾清商面色不善,他这才正经几分,“好吧,我查到清音姑娘的一些往事,觉得应该立刻告诉你,去你住处寻不见人,猜你可能会来这故地,便赶来了。
刚到附近就听到打斗声。”
“清音何事?”
“她确实曾拜在妙音仙子门下,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时间很短,不足半年便被逐出师门。
原因不明。”
萧问水神色有些复杂,“之后她便辗转流落,最终入了金陵教坊司。
奇怪的是,以她的才貌琴艺,早该声名鹊起,却似乎一首有意隐忍,首到最近几个月才崭露头角。”
时间点与命案开始的时间颇为吻合。
顾清商沉吟道:“被逐出师门……妙音仙子可曾提过原因?”
萧问水摇头:“师父对此讳莫如深。
我只隐约记得,似乎与一桩旧怨有关,涉及……音律正道与歧路之争。”
正道与歧路?
顾清商想起刚才那黑衣人狠辣诡谲的音杀之术,与清音在教坊司所弹的诡异曲调,心中疑云更浓。
这“歧路”,莫非指的就是这种以音律害人的邪术?
而清音,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还有,”萧问水补充道,“我查到赵百万和今天死的那个杨大人,看似没什么交集,但他们背后,都曾与一个叫‘漕帮’的江湖帮派有过不清不楚的银钱往来。
而漕帮帮主雷万钧,是个出了名的音律痴,尤其爱收集古谱。”
线索似乎开始指向这个漕帮。
但顾清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凶手武功路数诡异,且明显针对他师门而来,绝非寻常江湖帮派所为。
“三日后秦淮河上的琴会,照旧举行。”
顾清商忽然道,“不过,地点要改一改。”
“该去哪?”
“漕帮总舵。”
顾清商目光锐利,“既然雷帮主爱乐成痴,我们便送上门去,以琴会友。
我倒要看看,这漕帮的水,到底有多深。”
萧问水先是一怔,随即抚掌笑道:“妙啊!
深入虎穴,方得虎子!
顾兄果然胆识过人。
不过,漕帮龙潭虎穴,就我们两人去?”
“自然是请周知府派官兵‘护卫’周全,以壮声威。”
顾清商淡淡道,“明面上是官家查案,江湖聚会,谅他雷万钧也不敢公然拒之门外。”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顾先生!
萧公子!
可找到你们了!
周大人请二位速回府衙!”
“又出事了?”
萧问水问。
衙役脸上带着惊惧:“不是……是、是漕帮!
漕帮派人送来一张请柬,说是雷帮主仰慕顾先生琴艺,特邀先生明日于漕帮总舵一叙!
还说……还说他近日偶得一本古谱,想请先生一同鉴赏!”
顾清商与萧问水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诧。
他们刚查到漕帮,对方竟主动找上门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是巧合,是***,还是……请君入瓮?
顾清商接过衙役递来的烫金请柬,指尖触到那精致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背后汹涌的暗流。
“告诉周大人,我们明日准时赴约。”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金陵城的天,似乎要变了。
而一切的谜团,或许都将在明天的漕帮之行中,初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