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踩下刹车，ABS 系统发出一阵急促的震颤，车胎在积水的路面上划出半米长的水痕。
后座穿西装的男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公文包撞在驾驶座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野从后视镜里瞥了眼那个不断看表的男人，左手熟练地把挡杆推入空挡，右手扯下挂在遮阳板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不好意思，前面路口有积水。”
他的声音比仪表盘上跳动的里程数还要平淡，“再绕两条街？”
男人没说话，只是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林野注意到他袖口的衬衫己经被汗水浸湿，在空调开得足的车厢里洇出深色的痕迹。
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把玻璃上的雨水扫成一片模糊的水幕，远处霓虹招牌的光晕在雨里散成彩色的雾。
这是林野开出租车的第三个夏天。
车载电台正在播放晚间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透过布满划痕的扬声器传出来：“F1 世界锦标赛将于下月在上海举行，这是时隔三年后该项赛事重返中国……” 林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像是在打某种只有自己才懂的节奏。
他记得十五岁那年，父亲把他带到省赛车场。
阳光把赛道烤得发烫，空气里全是橡胶和汽油混合的味道。
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林，好好跑，爸砸锅卖铁也供你。”
那天他驾驶着改装过的卡丁车，把所有对手都甩在身后，冲过终点线时，看台上父亲的笑容比阳光还要刺眼。
“师傅，麻烦快点，我赶八点的高铁。”
后座的男人催促道，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虑。
林野 “嗯” 了一声，挂挡，松离合，油门踏板被他控制得恰到好处。
出租车像一条灵活的鱼，在晚高峰的车流里穿梭。
他的视线扫过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广告牌，其中一块正播放着某汽车品牌的广告，画面里赛车手戴着头盔，眼神锐利如鹰。
三年前，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 ICU。
每天的费用像赛车的转速表一样往上飙升，林野卖掉了那辆父亲送他的二手赛车，放弃了即将签约的车队，买了辆二手出租车，开始没日没夜地跑车。
仪表盘上的时间指向七点半。
林野估算了一下，按照现在的路况，赶到高铁站至少需要西十分钟。
他打了转向灯，把车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
这条路他跑过无数次，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掌纹。
“师傅，这条路能走吗？”
男人有些不安地问。
“放心，近道。”
林野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微微收紧了。
这条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枝叶在头顶交织成一片浓密的绿荫。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雨己经小了很多，只剩下零星的雨滴敲打在车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野的思绪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全国青年卡丁车锦标赛。
决赛那天，他的卡丁车在最后一个弯道突然失控，撞在了防护栏上。
他从翻倒的车里爬出来，看着对手一个个冲过终点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
后来才知道，是竞争对手在他的车上动了手脚。
“吱呀 ——”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林野的回忆。
他猛地回过神，发现前面路口突然冲出来一辆摩托车，正对着他的车冲过来。
林野下意识地打方向盘，同时踩下刹车。
出租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划出一道弧线，堪堪避开了摩托车。
摩托车手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留下一股浓烈的尾气味道。
后座的男人吓得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事吧？”
林野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男人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师傅，你这车技…… 可以啊。”
林野没接话，重新发动汽车。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完全是出于本能，是多年赛车生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就像一个钢琴家，即使多年不弹，手指也会记得琴键的位置。
七点五十分，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高铁站门口。
男人匆忙付了钱，抓起公文包就往候车厅跑。
林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拿起搭在副驾驶座上的外套，准备下车透透气。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了他的车旁边。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男人约莫西十岁左右，穿着黑色的皮夹克，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链子，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
“兄弟，车开得不错啊。”
男人冲林野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有没有兴趣，跟我玩一把？”
林野皱了皱眉，没说话。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有豪爽的老板，有斤斤计较的上班族，有醉醺醺的酒鬼，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既像混社会的大哥，又带着点知识分子的儒雅。
“放心，不白玩。”
男人从车里拿出一沓现金，放在引擎盖上，“今晚十点，盘山公路，赢了，这钱归你。”
林野的目光落在那沓现金上，心里微微一动。
父亲的医药费还欠着医院不少，母亲的身体也不好，家里急需要钱。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摇了摇头：“不了，我还要跑车。”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强求，只是把现金收了起来，递过来一张名片：“想通了随时打我电话，我叫赵峰。”
林野接过名片，上面只印着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头衔和公司信息。
他抬头想再说些什么，赵峰己经开车离开了。
林野把名片随手放在仪表盘上，发动汽车，汇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出租车的排气管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一个被遗忘的梦想。
车载电台里，女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 本次 F1 赛事将吸引全球数百万观众的关注，让我们共同期待这场速度与***的盛宴……”林野的视线再次扫过仪表盘上的名片，赵峰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
他握紧了方向盘，脚下的油门似乎也变得沉重了许多。
计价器还在不停地跳动着，像一颗不知疲倦的心脏。
而在林野的胸腔里，那颗属于赛车手的心脏，似乎也开始重新加速跳动起来。
雨彻底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把清冷的光辉洒在大地上。
林野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道路，突然觉得，这条跑了无数次的路，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意义。
他不知道赵峰说的盘山公路赛车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去。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埋下了种子，就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生根发芽。
出租车继续在夜色中前行，排气管喷出的尾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城市的喧嚣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属于平凡人与梦想的交响曲。
林野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己经看到了那条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看到了终点线后那片等待着他的光芒。
计价器上的数字还在不断增加，而林野心中的火焰，也在一点点重新燃烧起来。
他知道，这场关于速度与梦想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