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李兰玉在窗外淅沥雨声中悠悠转醒。窗棂上挂满水珠,仿若诉说着这个贵州小城的湿冷。她伸手摸向床头泛黄的老人机——5:17,数字冰冷地跳动。身旁的水生还在酣睡,乱蓬蓬的头发像被风吹乱的稻草,一条腿压着薄絮棉被,脚底板沾着昨日上山采药的泥巴。
"早些起来,今日得给王老板送石斛。"兰玉轻推丈夫。
水生一个激灵坐起,乱发刺猬般支棱着。他从枕头下摸出智能手机,眯起眼睛查看天气预报:"啧,中雨预警。鹰嘴崖那条路更难走了。"
兰玉趿拉着塑料拖鞋挪向厨房。水泥地面洇着一层水汽——这栋年久失修的老屋每逢雨季便开始无声控诉。她熟练地按下电饭煲煮粥键,从冰箱夹层取出昨晚剩的青椒炒肉,又煎了两个荷包蛋。金黄的蛋液滋滋作响,瞬间驱散几分晨雾的清冷。
"记得带雨衣。"兰玉把早餐端上斑驳的木桌,"你那摩托车刹车皮早该换了,雨天更是险上加险。"
水生边往微信回消息边应道:"知道知道,王老板催得紧,说城里那家高端药房急着要货。"他扒拉两口饭,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阿黄呢?这懒狗又躲哪儿睡懒觉了?"
话音未落,院门被顶开一线,阿黄裹着一身湿气挤进来,湿漉漉的毛发滴着水珠,在地板上拓出梅花状的湿痕。它熟练地蹲在水生脚边,圆溜溜的狗眼直勾勾盯着桌上的荷包蛋。
"你个馋货。"水生笑着挑出蛋黄,喂进阿黄嘴里,"昨天多亏它嗅出那丛天麻,不然咱们又得空手而归。"
这只大黄狗是去年深冬的意外收获。水生在省道边的排水沟里发现它,后腿骨折,鲜血淋漓。兰玉本不愿收养——这偏僻山区连兽医站都难寻,给狗治病得奔波八十里地去县城。可水生执拗地说这狗通灵性,硬是掏了两百块送它去诊所。
没承想阿黄真成了宝贝。这狗鼻子灵得惊人,能嗅出泥土下三尺深的药材气息,采药收入竟翻了倍。
"天冷,把护膝戴上。"兰玉把打包好的午饭塞进水生登山包,"你那老寒腿一到阴雨天就疼。"
水生套上印着"农技推广"字样的旧雨衣,塑料薄膜在肩头哗啦作响。他摸摸阿黄脑袋:"走,干活去!"
兰玉站在木门边,望着丈夫跨上那辆老式125摩托车。阿黄小跑跟在车后,身影很快隐入雨雾。她收回目光,瞥见地板上亮晶晶的东西——是水生的打火机,廉价的塑料外壳沾着泥巴。兰玉顺手把它搁在电视柜上,旁边摆着结婚照。照片里她面若银盘,水灵得能掐出水,而如今眼角已爬满细纹。
洗衣机轰隆隆转着,兰玉坐在小板凳上刷抖音。置顶视频是镇上超市老板娘发的,儿子开着新买的丰田轿车回村,配文"儿子有出息"。她撇撇嘴划过去——水生曾信誓旦旦地说,等今年石斛卖得好价钱,就给她买台全自动洗衣机。
手机突然震动,是水生发来的语音:"老婆,鹰嘴崖那边发现一大片野生灵芝!王老板说按市场价三倍收!"背景音里阿黄兴奋地汪汪叫。
兰玉刚想回话,又一条语音进来了。这次水生的声音带着喘息:"怪事,这地方怎么会有新挖的陷阱...阿黄!阿黄别过去!"
然后是一阵杂音,接着是撞击声与犬吠。最后归于寂静。
"水生?水生!"兰玉对着手机大喊,屏幕却只剩下空白信号格。
她哆嗦着拨通村里采药队的电话,抓起件旧外套便往外冲。暴雨如注,雨幕中兰玉连雨伞都顾不上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口奔。
老远就瞧见人群围在鹰嘴崖岔道口,有人正大声打电话叫救护车。兰玉挤进人群,看见水生仰面躺在泥水里,脸色惨白如纸。摩托车歪在路边,后视镜碎成几瓣,登山包里的药材散落一地。
"在鹰嘴崖下发现的。"村卫生所的赵医生满手是血,"掉进两米多深的坑里,右腿被钢筋刺穿。县医院救护车正在路上,可..."
兰玉跪在水生身边,发现他手中攥着样东西——是阿黄的项圈。项圈断了,断裂处沾着血和几根黄毛。
"狗呢?阿黄呢?"兰玉抓着旁边的人急切地问。
"没看见。"村支书摇头,"我们发现时就水生一个人,这狗项圈一直攥在他手里。"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兰玉机械地跟着医护人员跑,突然瞥见路边排水沟里有团黄影一闪而过。
"阿黄!"她大喊,那身影却已消失在雨幕中。
县医院的诊断结果如一盆冰水泼在兰玉心上:脊椎严重受损,醒过来的几率几乎为零。兰玉瘫坐在ICU外的塑料椅上,盯着手机屏保上一家三口的照片——她、水生,还有蹲在中间的阿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医院的铁皮雨棚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兰玉摸到口袋里的硬物,掏出来一看,是那个印着"农技推广"的打火机。她突然想起早上水生出门时,雨衣背后的字样已经褪色得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