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跪在父亲的床边,一双眼睛早己哭得红肿如桃。
她的小手死死抓着床沿,瘦弱的肩膀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
“爹爹……”床上躺着的林如海费力地睁开眼,想抬手摸摸女儿的头,却连这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玉儿……别哭了……”他一开口,就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又晕了过去。
“爹爹!”
黛玉眼泪掉得更凶,只能一遍遍地喊着。
这天,好像真的要塌下来了。
门外,几个管家垂手站着,一个个面色凝重。
林家的顶梁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老爷一旦去了,这偌大的家业,还有这位娇滴滴的姑娘,该何去何从啊。
府门外传来了一阵马车声。
门房探出头去,只见一辆极为朴素的青布马车停在那儿。
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一个女子缓缓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裙,头上只簪了一根素银簪子。
门房愣了一下,连忙上前问道:“请问姑娘是……?”
那女子淡淡开口:“烦请通传一声,故人之后王昭君,前来探望林姑父。”
“这是当年姑父留下的信物。”
她递过去一方半旧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枝别致的墨梅。
那墨梅的一角,有一个极小的‘嫱’字印记,是当年他与故友的私密约定。
门房听她言语不卑不亢,又见了信物,不敢怠慢。
“姑娘稍待,小的这就去通报管家。”
门房匆匆离去,只留下她一人,静静站在门外。
金陵的雨,湿润又缠绵,与记忆里大漠的风沙截然不同。
那风沙吹了她五十年,吹硬了心肠,也吹干了眼泪。
她本以为自己会永远是那个被遗忘在青冢里的王嫱。
可闭眼前,混沌中竟看到了一卷名为《红楼梦》的书,看到了那个泪尽而亡的林家女儿。
那女孩跪在榻前哭泣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她辞别汉宫时,在铜镜里看到的自己。
都是献给权势的祭品,一个远赴大漠,一个被送进富贵牢笼。
远隔千年的悲戚,竟在此刻,透过这绵绵细雨,刺入骨髓。
王昭君深吸一口气,雨水的气息清冽。
她不再是王昭君了。
既然来了,就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凋零在眼前。
林家的管家匆匆赶来,上下打量了王昭君一番。
见她虽衣着朴素,但那双眼睛在阴雨天里依旧平静无波,举止间自有一股沉稳,倒也不敢小瞧。
“原来是昭君姑娘,快请进吧。”
管家客气地将她迎了进去。
王昭君跟在管家身后,穿过几重院落,管家将她引到一处小巧精致的院子前。
“姑娘,老爷就在里面歇着,只是……精神不大好,您……”管家的话没说完,屋里就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王昭君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个跪在床边的纤弱身影,应该就是林黛玉了。
果然像一株离了水的仙草,脆弱得让人心惊。
床上的林如海面色灰败,嘴唇却隐隐发乌。
一个穿着水红色比甲的妇人正端着一碗黑褐色汤药,给林如海喂药。
王昭君的脚步,顿住了。
她在那药味底下,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让她心头一凛的甜腥气。
这味道,她太熟悉了。
是塞外一种名为“日销骨”的慢毒,混在汤药里,能让最强壮的汉子也在数月内油尽灯枯。
“这药,不能喝。”
王昭君的声音不大,却让屋里所有人都僵住了。
黛玉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周妈妈更是手一抖,药汁差点洒出来。
她厉声喝道:“你谁啊?
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王昭君缓缓走到床边,对着黛玉轻声开口。
“妹妹。”
黛玉闻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
“你……你是?”
“我叫王昭君,是你父亲的故人之女。”
昭君没有急着攀亲,只是说,“论起来,算是你的远房表姐。”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为黛玉擦去脸上的泪痕。
她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安稳。
黛玉愣愣地看着她,一时忘了哭泣。
王昭君目光转向周妈妈手里的那碗药。
“拿来。”
周妈妈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把碗往后缩:“这是给老爷治病的药,你……”昭君一步上前,不等周妈妈反应,一把夺过药碗。
手腕一翻,黑褐色的药汁“哗啦”一声,全被泼在了地上。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黛玉捂住了嘴,管家和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
“你……你疯了!”
周妈妈又惊又怒,指着昭君尖叫。
“这可是好不容易求来的方子!
你竟然敢……方子?”
昭君冷笑一声,蹲下身,用指尖沾了一点地上的药渍,凑到鼻尖。
一股极淡的甜腥气,阴魂不散。
她一步步逼近周妈妈。
“这方子,是治病的,还是催命的?”
周妈妈脸色“唰”地一下白了,眼神躲闪:“你……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
昭君盯着她的眼睛。
“你在林家十几年,照顾我姑父饮食起居,这药,日日经你的手。”
“你当真闻不出,这里面多了不该有的东西?”
黛玉再迟钝,也看明白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自己信赖了十几年的奶娘。
问题,出在她身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昭君的声音里己经没了半分温度,“林家待你,可曾有过半点刻薄?”
周妈妈双腿一软,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磕头。
“姑娘饶命!
姑娘饶命啊!”
“饶命?”
昭君笑了,那笑意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你去问问我那躺在床上,被你灌了几个月毒药的姑父,他饶不饶你!”
黛玉气得浑身冰冷,指尖都在颤抖,泪水混着愤怒涌了上来:“周妈妈……我父亲待你恩重如山,你……你怎么下得去手!”
“妹妹。”
昭君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必与她多言。”
她的目光转向抖如筛糠的周妈妈,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谁指使你的?”
周妈妈只是疯狂磕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饶命”。
昭君冷笑一声:“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来人!”
两个在院里听候的粗壮仆妇立刻推门进来。
昭君指着地上瘫成一滩烂泥的周妈妈,淡淡地吩咐:“堵上嘴,拖去柴房。”
“留她一口气,我稍后要亲自审。”
话没说完,一块破布己经死死堵住了她的嘴,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声。
黛玉的身子还在发颤,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昭君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怕。
内鬼清除了,我们还有机会。”
她的话像是有某种安定的力量,让黛玉纷乱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那…那我爹他…毒不深,还能解。”
昭君看着床榻上昏睡的林如海,眼神沉静。
她俯身,从被拖拽出去的周妈妈身上掉落的荷包里,捡起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灰褐色的粉末。
昭君将纸包重新包好,揣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