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转身的黑衣男人牢牢攥住,指尖因为用力捏住那枚金属片而泛白,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到心口。
男人转过身时,巷口的路灯恰好有微光斜斜扫过他的侧脸,那是张过分英俊的脸,轮廓分明得像是精心雕琢的玉石,皮肤在昏暗里透着冷白,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像淬了冰的琉璃,正毫无偏差地落在苏澈藏身的位置。
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早就知道这里藏着人。
苏澈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大脑一片空白。
跑?
对方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就发现他,速度定然快得惊人,他根本没有胜算。
反抗?
他连自己现在算不算“同类”都搞不清,更别提什么力量了。
“出来。”
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不像是命令,却让人无法抗拒。
苏澈深吸一口气,僵硬地从垃圾桶后面走了出来,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从苍白的脸,到微敞的领口——那里的伤口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再到攥紧的拳头,最后停留在他的眼睛上。
“新生的血裔?”
男人挑眉,浅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倒真是……孱弱。”
“血裔?”
苏澈愣住了,这个词比“吸血鬼”听起来更陌生,也更……正式。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举起了手里那个类似探测器的东西,那东西巴掌大小,金属质感,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此刻正对着苏澈,发出微弱的蓝光,“嘀嘀”声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还带着‘初拥’的残留气息,”男人收回探测器,目光转向苏澈的脖颈,“是被谁转化的?”
苏澈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昨晚那个黑衣人,银灰色的头发,黑色的斗篷,还有那双眼冰冷的黑眸,以及……隐藏在速度下的滞涩。
见他不语,男人也不追问,只是缓步走到墙边那道新鲜的划痕前。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划痕边缘的暗色痕迹,指尖沾染了一点暗红。
“是‘猎魔人’的手笔。”
男人捻了捻指尖,语气平淡,却让苏澈心头一震。
猎魔人?
又是一个只在传说里听过的词。
难道真的存在专门猎杀吸血鬼……不,是猎杀“血族”的人?
昨晚那个黑衣人,是被他们所伤?
“他在这里流了不少血,”男人收回手,目光扫过垃圾桶周围,像是在寻找什么,“看来伤得不轻,连‘印记’都遗落了。”
印记?
苏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片,心脏猛地一跳。
他说的,难道是这个?
“你在找这个吗?”
苏澈犹豫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巴掌大的金属片,递了过去。
金属片上的血迹己经干涸,复杂的纹路在微光下若隐若现。
男人看到金属片的瞬间,浅灰色的眸子里终于有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凝重与了然的神色。
他接过金属片,指尖触碰到的瞬间,原本黯淡的纹路忽然亮起极淡的红光,像有生命般流转了一圈,又迅速熄灭。
“果然是‘夜盟’的标记,”男人低声道,将金属片收好,抬眼看向苏澈,“你昨晚遇到的,是夜盟的血族。”
“夜盟?”
苏澈追问,“那是什么?”
“血族的一个古老盟约组织,”男人简单解释,语气依旧平淡,“看来最近的‘清洗’比想象中更激烈,连夜盟的人都被猎魔人追得如此狼狈。”
清洗?
苏澈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背后发凉!
这听起来,像是一场针对血族的狩猎。
男人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与苏澈的距离。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笼罩过来,驱散了巷子里的馊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你身上的气息很混乱,”男人的目光落在苏澈的眼睛上,像是能看穿他的灵魂,“既有人类的孱弱,又有血族的躁动,转化并不完全。
是那个夜盟血族状态不稳,导致‘初拥’失败了?”
苏澈的心沉了下去。
失败了?
所以自己现在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我……我到底是什么?”
他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颤抖,“我会变成你们……血族吗?
我需要喝血吗?”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像是积压了许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出口。
男人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却没什么温度:“看来你对血族的了解,只停留在那些愚蠢的影视剧本里。”
“首先,”他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是血族,不是那些被人类臆想出来的、丑陋的‘吸血鬼’,这是对我们族群的侮辱。”
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骄傲,仿佛“血族”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无上的荣光。
“其次,”男人又伸出一根手指,“‘初拥’没有完全失败,只是不够彻底。
你体内己经觉醒了部分血族的因子,所以才会有感官增强、畏光等症状!
但你还保留着人类的生理结构,暂时……不需要以血为食。”
暂时?
苏澈抓住了这个词,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沉了下去。
“至于你最终会变成什么,”男人收回手指,浅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取决于那个夜盟血族的血契是否生效,以及你能否撑过接下来的‘躁动期’。”
“血契?
躁动期?”
苏澈茫然地重复着这些陌生的词汇,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门完全不懂的外语。
“血族的‘初拥’,本质是缔结血契,将自己的部分本源之力渡给对方,”男人解释道,“而你这种半转化的状态,体内的人类因子和血族因子会相互排斥,大概在七天后,会进入‘躁动期’——两种因子会激烈冲突,撑过去,你会慢慢转化为血族;撑不过去……”男人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里的危险,苏澈听得一清二楚。
七天……他只有七天的时间?
“那我该怎么办?”
苏澈的声音里带着恳求,“我能做些什么?
找到那个夜盟血族吗?”
男人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知道夜盟的总部在哪里吗?
知道那个血族的名字和氏族吗?”
苏澈摇摇头,脸色苍白,他什么都不知道。
“猎魔人最近活动频繁,夜盟的人自顾不暇,不可能来找你这个半转化的血裔,”男人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就算你找到了他,以他受伤的状态,也未必能帮你。”
苏澈的心彻底凉了。
难道自己只能坐以待毙,等着七天后的未知命运?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
苏澈猛地抬起头,眼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什么选择?”
“加入我们‘元老院’,”男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诱惑,“元老院会为你提供庇护,教你控制体内的血族因子,帮你平稳度过躁动期,作为交换,你需要效忠于元老院。”
“元老院?”
苏澈皱起眉,“和夜盟一样,是血族的组织吗?”
“夜盟只是个松散的盟约,而元老院,是血族真正的秩序维护者,”男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傲然,“掌管着血族的法典,裁决族群的纷争,是所有血族都必须敬畏的存在。”
又是一个新的组织,苏澈的脑子更乱了。
夜盟,元老院,猎魔人……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底下,竟然隐藏着这么多他不知道的势力,而他,一个普通的设计师,莫名其妙地就被卷入了其中。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苏澈警惕地看着男人,“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可以不信……但除了我们,你觉得还有谁能帮你?
是那些对血族喊打喊杀的猎魔人,还是那个自身难保的夜盟血族?”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戳破了苏澈最后的侥幸。
“而且,”男人补充道,“你手里的那枚‘印记’,属于夜盟的高阶血族。
元老院正需要这类线索,来判断猎魔人的行动范围,你把它交给了我,就己经和元老院扯上了关系。
就算你不加入,猎魔人要是查到你和夜盟血族有过接触,也不会放过你。”
苏澈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没想到一枚小小的金属片,竟然会让他陷入这样的境地。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加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组织,效忠于一群自己一无所知的血族?
这听起来太荒谬了!
可除此之外,他又别无选择。
男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挣扎,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浅灰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
巷子里静得能听到风吹过藤蔓的声音,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苏澈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七天后的躁动期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猎魔人的存在是潜在的威胁,而那个神秘的夜盟血族更是指望不上,元老院虽然陌生,但至少给出了一条明确的路——活下去。
“元老院……会怎么帮我?”
苏澈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男人似乎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先加个绿泡泡(Vx),一些关于血族的基本资料我会发给你,此外七天后晚上八点,到城西的‘黑曜石’酒吧找我,报我的名字,凯恩。”
话音落下,苏澈后知后觉的拿出手机扫码通过,“凯恩?”
苏澈记住了这个名字。
“在那之前,”凯恩的目光再次扫过他,“尽量待在暗处,不要暴露自己的异常,人类的世界看似包容,却最容不下‘异类’。
还有,离猎魔人远一点——他们身上有种特殊的银质气息,你应该能闻到。”
银质气息?
苏澈想起昨晚那个黑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难道和银有关?
他听说过,银是吸血鬼的克星。
“我知道了。”
苏澈点头。
凯恩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健,黑色的风衣在夜色里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很快就消失在转角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子里只剩下苏澈一个人,手里还残留着那枚金属片带来的冰凉触感。
他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心脏还在砰砰首跳,血族、夜盟、元老院、猎魔人、初拥、血契、躁动期……这些陌生的词汇在他脑海里盘旋,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拿出手机,搜索“黑曜石酒吧”。
果然有这家酒吧,位于Z城城西的一个老街区,评价很少,看起来很不起眼,像是那种只对特定人群开放的地方。
苏澈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址,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但他知道,从七天后晚上八点开始,他将真正踏入那个隐藏在正常世界之下的、属于血族的黑暗世界。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巷口走去。
经过那道划痕时,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那暗红色的痕迹。
昨晚那个银灰色头发的血族,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会被猎魔人追杀?
元老院和夜盟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恩怨?
无数的疑问在他心里滋生,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需要弄清楚这一切。
走出巷子,街道上的路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晚归的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苏澈知道,他眼中的世界,己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能看到黑暗中潜行的野猫眼里的绿光,能听到远处一对情侣低声的呢喃,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的各种气味——食物的香气,汽车的尾气,还有……一丝极淡的、让他本能感到不适的银质气息,来自街角那个穿着黑色夹克、身形挺拔的男人。
苏澈的脚步顿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从男人身边走过,不敢有丝毫停留。
猎魔人?
他不知道,但那种本能的警惕告诉他,离对方越远越好。
回到出租屋,苏澈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繁华的城市夜景,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原来,在这片喧嚣之下,还隐藏着如此多的秘密和危险。
而他,己经成为了这秘密的一部分。
他摸了摸脖颈处几乎消失的伤口,那里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苏醒、涌动。
七天后的躁动期,黑曜石酒吧的凯恩,元老院……苏澈握紧了拳头,无论未来有多么艰难,他都要活下去,弄清楚这一切。
夜,还很长。
而属于他的、崭新的“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