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凌风攥紧染血的手指，注视着前方那道缓步而来的身影。
人群躁动，荆芷寒的医箱横在素凌风身前，赫连冥曦扯着破袍挡在后侧，两双眼同样望向那人——柳妄歌，一袭灰衣，步履略显趔趄，仿佛醉酒夜归的老翁。
可在这凝滞时空里，他的出现却带着奇异威压，缄默如山，叫市井恶徒不自觉死死咬住舌头，退回窄巷深处。
柳妄歌的目光在素凌风身上一停，似在打量死生。
他没看荆芷寒，没在意赫连冥曦，只是咧嘴一笑，嗓音嘶哑：“纵横夜色，为何不敢举剑？”
素凌风只觉心头一震。
他想起大殿前的尸火，想起宗门昔日的剑匣，想起自己跪得麻木的双膝。
但柳妄歌的问句，像一记敲击，搅碎了所有畏惧和歉疚。
“我……没有剑。”
柳妄歌向前一步，背手掏出一柄残旧木剑，轻轻抛在素凌风脚边，木剑上刻满斑驳阵痕，刀意隐隐，仿佛能听见尘埃流转的声音。
“剑不在手，在心。
来，试试。”
荆芷寒眸色动了一下，赫连冥曦低低咕哝：“这老头是谁？
有点邪门。”
素凌风未理会，拾起木剑，掌心沉甸甸地搭着旧木的温度。
柳妄歌伸指，“攻我。”
素凌风沉口气，步伐一沉，挥剑刺去。
木剑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倔强的寒芒。
柳妄歌以拂尘随意一转，剑尖被牢牢挡下，素凌风险些被反震出去，却强行稳住虎口。
柳妄歌微笑，“你有胆，却未曾懂剑。
再来。”
素凌风咬牙，变招疾刺。
剑随心转，气血流动。
柳妄歌一掌震开木剑，目光如寒潭滑过素凌风额角的血迹。
荆芷寒轻吸一口气，刚欲上前，却被赫连冥曦按住肩膀。
“别管，他这是要教凌风。”
拳风、剑影、嘶鸣声中，素凌风渐渐入了某种奇妙的状态。
他每一次出剑都带着挣扎与伤痛，却也逐步卸下畏惧，逐步领悟力道的转化。
柳妄歌有意留手，却在每一次碰撞之间，悄然以魂力引导素凌风的气息归于一体，心意、剑意、玄意暗合于一个微妙的临界点。
一场短促却密集的攻防后，素凌风手掌震麻，气息不稳，却依旧握住木剑，没有松手。
柳妄歌终于收手，静静凝视着少年带血的指节和清寒的双眸。
“你能承住此剑，就是我柳妄歌的徒弟。”
这句话落下时，荆芷寒低低咬唇，赫连冥曦倒吸一口凉气，猝然理解了这夜里的奇遇并非偶然。
素凌风看向柳妄歌，心中某根弦悄然绷紧，归属感和疑问并存。
柳妄歌挥手退去市井余火，西周喧杂仿佛云散风息。
三人跟随柳妄歌，循着夜巷走至浮灯城郊外。
柳妄歌在一座枯井旁停下，手指叩井沿，低声道：“浮灯城己不安全，若想生存，须得修魂与剑。
你跟我，别问。”
素凌风默然，荆芷寒却轻声道：“浮灯城恶势难缠，此去何往？”
柳妄歌未答，只从怀中取出一卷残旧剑谱，封面刻着“余火剑法”西字。
赫连冥曦盯着剑谱，眼底掠过一丝异色：“这是传说中的宗门遗诀？”
柳妄歌哼笑，“有些东西，唯有余火中自取。
你们随我，命不易，但剑有路。”
周围枯草摇曳，夜风裹杂泥土和尘烬的气息。
柳妄歌将剑谱递给素凌风，沉声道：“记好，每一式，都是命。
剑不只为杀，也为护，也为悟。”
素凌风接过剑谱，翻看第一页。
纸页上魂力流转，玄纹交错，映出一式剑招的诀要：“霜华入骨，魂随剑走。”
赫连冥曦跃近，呼吸粗重，说：“师父，那浮灯城的黑风帮还在暗处窥视，万一今晚折返……”柳妄歌笑道：“他们敢来，便再给他们夜色里的剑。”
荆芷寒轻抚素凌风手掌的伤痕，低声医嘱：“魂力未稳，莫逞强。”
素凌风点头，双眼坚定如雪。
夜色里，他悟得柳妄歌话里的深意，也下定复仇决意。
宗门之仇，浮灯城的危机，皆己化作他的剑心。
柳妄歌沉声开口，示意三人盘坐于枯井边，依次指点魂息归元，剑心与玄力交融之法。
素凌风感到体内魂力在柳妄歌调息下缓缓凝聚，仿佛有一股冥冥的归属从流亡与孤立的阴影中生发。
赫连冥曦低声试探：“师父，既然我与凌风一同学剑，日后可有机会共闯九州？”
柳妄歌咧嘴，“你是一个剑修，不是旅人。
剑不为江湖行走，只为心。”
夜霜渐浓，枯井旁的余火隐隐燃烧，浮灯城的灯影拉成了漫长的线索。
素凌风盘膝而坐，木剑横后，剑谱在膝。
荆芷寒靠在他身侧，静静感受呼吸律动，赫连冥曦则远望城区方向，警惕着夜色下的异动。
柳妄歌端坐井沿，望着三人，淡淡开口：“记住，这剑法有九式，每式都与魂、阵、活命之道紧密相关。
练得第一式，便可自保；若日后修成第九式，剑指寰宇，不再畏惧乱世遮目。”
素凌风闻言，指节微紧。
脑海里浮现起宗门殒灭的惨象，也浮现出复仇的决心。
荆芷寒低声问：“柳师父，九式之后，便是自由吗？”
柳妄歌望向天际，暮霭如海，他声音低沉：“世间无绝对自由。
你们得剑，得魂，得心，方能知晓生死因果。”
夜色沉沉，木剑冷光闪烁，剑谱上的魂阵初现雏形。
素凌风缓缓吟诵诀要，魂力与剑意一点点交融。
他己明白，自己不只是为复仇而执剑，更是在为今后的生存、归属、变革——以及守护。
灯火远逝，浮灯城的哀歌隐入城墙深处。
柳妄歌起身，回应素凌风接下来的提问：“师父，我们该去何方？”
柳妄歌一笑，缓缓指向苍原彼岸：“剑指寰宇，先自问心。
路由命定，剑自选择。
你们随我，去见真正的霜华大陆。”
夜风卷起一抹新雪。
三人的剪影在枯井旁拉长，余火映照下，素凌风合拢剑谱，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坚定。
他望向夜空，默然感受着师父的指引和伙伴的呼吸。
第一次，他有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而霜华大陆的命运，也在这一刻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