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左手提着一大袋塑料包裹,右手抱着熟睡的女儿糖糖,小孩子脑袋歪着靠在她肩上,嘴里还在轻轻地咕哝着梦话,脸蛋贴在母亲的脖颈边,带着奶香和汗味的混合气息。
这是她一天中最心安的时刻。
锁开了,“咔哒”一声,小小的出租屋被灯光点亮。
赵婷熟练地把糖糖轻轻放在床上,脱掉她的小鞋子,盖好被角。
孩子小脸红扑扑的,熟睡得很甜。
她看着,嘴角轻轻勾起一丝疲惫又满足的笑。
她换下湿透的外套,走进厨房,洗掉白天在餐厅***时沾上的油渍和汗。
冰箱里只剩下一包鸡蛋、一小块豆腐和几根青菜。
她算着这点食材还能撑几顿饭,然后顺手从袋子里拿出一本绘本,是她在地摊上花五块钱买的——明天讲给糖糖听。
“妈,今天的故事是‘会飞的小猪’。”
她像孩子还醒着一样说着,把书摆在枕头边,“你不是说,你也想飞吗?”
说着说着,眼眶忽然湿了。
没人回应她,她却习惯了对空气说话。
出租屋小得转三圈都绕不开一个孩子,但她却觉得安静到令人难以忍受。
赵婷今年三十岁,三年前,她的世界彻底翻了个面。
她曾是广告公司的文案策划,头脑灵活,文笔过硬,是团队里的主力。
二十八岁那年,她怀孕了,原本计划与男友结婚,却在孩子西个月时,发现男方背叛另有他人。
她哭着打掉孩子,对方冷漠地说:“你太情绪化了,不适合做母亲。”
她没有打掉。
她辞了工作,搬离了合租房,拒绝了父母“把孩子送人”的劝告,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最便宜的角落,靠着打三份工,把孩子拉扯到三岁。
她不是不累,她只是不能倒。
她在早上五点送糖糖去邻居大姐开的临时托儿所,然后赶去早餐摊打工;中午去饭店洗碗兼跑腿,晚上再去超市做临时收银员。
每个月收入不到七千,除去房租、水电、孩子的学费、营养品、医保,几乎所剩无几。
但她从不抱怨。
因为她知道,没人会因为你难,就帮你承担。
唯一让她心软的,是糖糖每晚睡前的一句:“妈妈,长大后我也要赚钱养你。”
她不是不孤独,只是早己习惯不被人依靠。
她偶尔也会偷偷看别人发的朋友圈:去旅行、结婚、生二胎、全家海边拍***,评论区热闹得像过年。
而她的朋友圈,三个月没动过——不敢发生活,怕被人看出窘迫;不敢发孩子,怕前任忽然冒出来要“探望”;甚至不敢发牢骚,因为她连情绪都要精打细算。
有时候,她会点开曾经大学好友的聊天框,打下一堆字——“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还活着。”
——然后删掉。
人到某个阶段,会习惯性地选择不说。
她打开电脑,开始给一个自由接稿的甲方写软文。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思维最清晰,一篇三千字的爆款文案,她能在两小时内完成;可她知道,这样的“高效”不是才华,是压力下的本能。
刚写到一半,电脑“滴”的一声弹出通知,是一条工作群消息:新选题推荐:“城市女性图鉴”栏目,下期打算采访不同背景的女性生活状态,有推荐人选请私信。
赵婷盯着那条消息,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打开邮箱,翻出几天前自己曾经采访过的一篇旧稿,署名“陈雨薇”。
她记得那个女人,端庄、安静、语速慢但有条理,是那种哪怕困在厨房里,也能优雅得像舞台上朗读诗的人。
她那天说了一句话,赵婷一首记得:“女人最怕的不是被困住,而是被困久了还觉得‘理所当然’。”
她写下一个推荐语,准备点“发送”。
但手指停顿了一下——她忽然想,自己算是“值得被记录”的女性吗?
她想了很久,终究没按发送,而是合上电脑。
屋外风大了,吹得窗框哐哐作响。
糖糖咳了两声,她连忙去倒水,喂了退烧药。
灯光打在她背上,投出一个坚毅的剪影。
她瘦,头发有些干枯,眼底有黑眼圈,却有一种母亲特有的温柔力量。
她走到阳台,望着远方万家灯火。
那一刻,她没有羡慕,也没有失落,她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我也想有个光亮的地方,能让我停一停。”
她不知道,就在不远的另一头,有一个叫林晓彤的女孩,正在整理访谈名单;而另一个叫陈雨薇的女人,正决定明天要去做一次真正“有温度”的采访。
她们不会想到,三道看似毫无交集的命运轨迹,正一步步走向同一个交汇点。
就像月光,从不同角度照在这座城市的角落,照亮每一个仍在挣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