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乡的树洞汽车驶进月牙湾时,我闻到了熟悉的桂花香。村口那棵百年桂花树还在,
枝桠遒劲地伸向天空,只是树下的石碾子蒙了层厚灰,往年聚在这儿下棋的老人少了大半。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青石板路上,鞋底叩击路面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回荡,
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过,停在斑驳的土墙上。“是小栀?老陈家的丫头回来了?
” 隔壁的三奶奶掀开竹帘,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打量半天,手里还攥着没纳完的鞋底。
她的手指关节肿大,是常年做针线活留下的痕迹。三奶奶的儿子建军在深圳打工,
三年没回村了,逢年过节只能靠视频通话报平安。我点点头,
笑着递过城里买的绿豆糕:“三奶奶,我回来住阵子。” 绿豆糕是建军小时候最爱吃的,
我特意在老字号铺子买的,油纸包装上还印着传统的花纹。“住阵子好,住阵子好。
” 她接过点心,手指在塑料袋上反复摩挲着,像是在感受里面的温度,
“你爹妈在镇上开的杂货铺还空着,要不你去那儿住?比老屋亮堂,水电都方便。
” 三奶奶的皱纹里藏着真切的关切,让我心里一暖。我确实回不去城里了。
设计院的裁员名单里有我的名字,攒了三年的积蓄在父亲住院时花得差不多。
站在杂货铺落满灰尘的柜台前,看着墙上 “烟酒糖茶” 的褪色招牌,
还有角落里堆着的空酒瓶,突然觉得这里或许就是我暂时的归宿。
父亲病好后和母亲去了县城照顾孙子,这间承载我童年记忆的杂货铺,正好空着。
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和旧时光的味道。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留下的,是村口那棵老槐树。
那天我去给父亲买降压药,看见村小的留守儿童毛豆蹲在树下,
把一张画满小人的纸条塞进树洞里,嘴里念念有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破了边,
瘦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小猫。我悄悄走近,听见他用稚嫩的声音说:“爸爸,
我数学考了 95 分,老师奖了小红花。你什么时候回来带我去吃汉堡?
妈妈说你在工地搬砖,要注意安全……”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树洞里塞满了这样的纸条,有的字迹歪歪扭扭,
有的画着不成形的全家福,还有的用拼音代替不会写的字。风穿过树洞,发出呜呜的声响,
像无数没说出口的思念在哭泣。我轻轻抽出一张,上面是个小女孩的笔迹:“爸爸妈妈,
我想你们了,奶奶说你们过年就回来,是真的吗?” 字迹被泪水晕开了好几处,
模糊的笔画里藏着无尽的期盼,看得我心里发酸。当晚我做了个梦,梦见那些纸条长出翅膀,
飞向城市的各个角落,落在打工者的工棚里、出租屋中。醒来时天刚亮,
我站在杂货铺的窗前,看着晨雾中的村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突然有了个主意 —— 把杂货铺改成 “时光慢递站”,
帮村里人给远方的亲人寄信、寄思念。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写不出来的惦念,
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宿。第二章 第一封慢递我花了三天时间打扫杂货铺。
擦干净积灰的玻璃柜台,把父亲卖了半辈子的烟酒搬到角落,
腾出中间的位置摆上书桌和藤椅。从家里翻出母亲的缝纫机,
放在窗边改造成包装台;把老屋的旧书架搬来,摆满我带回来的书,供来人歇脚时翻阅。
最显眼的地方挂了块木板,用红漆写着 “时光慢递站”,
下面小字标注:代写信件、寄存思念、慢递祝福。我还在门口挂了串风铃,
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召唤有心事的人。开张第一天,没人上门。
村里的老人要么不会写字,要么觉得 “寄信不如打电话快”;年轻人大多在外打工,
剩下的几个嫌写信老土,宁愿发微信。我坐在藤椅上,看着阳光透过玻璃在地上投下光斑,
心里有点发慌,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桌边缘,
那里还留着我小时候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直到傍晚,三奶奶颤巍巍地来了。
她手里攥着个蓝布包,站在门口犹豫半天,枯瘦的手指绞着衣角,才小声问:“小栀,
你这慢递站,能帮我给建军写封信不?” 她的头发花白,用一根旧红头绳挽着,
额头上的皱纹里还沾着些许灶灰,显然是刚从灶台边过来。我赶紧拉她坐下,
递上热茶:“当然能,您想说啥我都记下来,写好念给您听。
” 茶杯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三奶奶的眉眼,让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三奶奶打开蓝布包,
里面是双刚纳好的棉鞋。藏蓝色的灯芯绒鞋面,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均匀细密,
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天冷了,我给建军纳了双鞋,想让他穿上暖和。
” 她的手指在鞋面上摩挲着,像是在感受儿子穿上的温度,“打电话说不清,
我就想告诉他,家里的麦子收完了,我种的白菜能吃了,鸡下蛋了,一天三个,够我吃了,
不用他惦记。”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红了:“上次视频,他说在工地上冻脚,
我这心里就不落忍。可我不会写字,也不会用智能手机发照片…… 他爸走得早,
我就这一个儿子,总怕他在外面受委屈。” 三奶奶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你告诉他,
别总想着寄钱回来,我身体好着呢,村医每周都来量血压。让他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
干活小心点……”我拿出信纸和钢笔,认真地记录。三奶奶说得慢,时常停顿着想词,
说到 “别惦记家里” 时,声音哽咽了,却倔强地没掉眼泪。我把她的话一句句写下来,
连 “屋檐下的燕子窝空了,明年该回来新燕子了”“后山坡的野枣熟了,
摘了一篮子晒成干” 这样的小事都记上,因为我知道,这些琐碎的家常,
才是远方游子最想念的牵挂。写完后我念给她听,三奶奶听得认真,
时不时打断:“把‘好好吃饭’再加重写,让他一定记住。” 念到结尾时,
她突然说:“再加一句,我想他了,但不用急着回来,好好干活。” 说完这句话,
老人终于忍不住,用袖口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我把信和棉鞋一起打包,
在包裹上贴了张手绘的桂花图案 —— 月牙湾的桂花快开了,这是三奶奶家院子里的味道。
填快递单时,三奶奶非要自己贴邮票,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袋,层层打开,
里面是几张崭新的邮票,说是建军小时候集的,她一直留着。“这样他就知道是我寄的了。
” 她小心翼翼地把邮票贴在信封角落,像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送走三奶奶,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村庄,心里暖暖的。
慢递站的灯光在暮色中亮起来,像一盏小小的航标,照亮了乡村与城市之间的思念之路。
风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份牵挂伴奏。
第三章 树洞里的秘密第二天一早,毛豆背着书包站在慢递站门口。
他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作业本,低着头不敢看我,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
把青石板路蹭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姐姐,你这里真的能把信寄给我爸爸吗?
” 他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不确定,像怕惊扰了什么。我蹲下来笑着说:“当然能,
你想对爸爸说什么?姐姐帮你写。” 阳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和鼻尖上的汗珠。
毛豆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上面画着一个戴安全帽的男人,旁边是个小男孩,
手里举着 100 分的试卷。画虽然简单,却用了很多鲜艳的颜色,
男人的脸上画着大大的笑容。“我爸爸在广州盖大楼,我想告诉他我数学考了 95 分,
不是上次的 60 分了。” 他指着画里的小男孩,“这是我,这是爸爸,
我想让他回家参加我的家长会。”我帮他把画贴在信纸上,按他说的写下:“爸爸,
老师说我进步很大,奖了我两支铅笔。奶奶说你过年回来,我把奖状贴在墙上等你。
工地的楼很高,你要系好安全带,别摔下来……” 写到最后,毛豆突然说:“姐姐,
能加上‘妈妈说你不爱吃香菜,下次带饭别放香菜’吗?” 这个小细节让我鼻子一酸,
孩子记得父母的喜好,却只能通过信件传递这份细微的关怀。寄完信,
毛豆每天放学都来慢递站,问有没有爸爸的回信。我知道信件一来一回至少要半个月,
就每天留块饼干给他,陪他在门口等邮差。他总是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背着书包,
眼睛盯着村口的路,像一尊小小的望夫石。一周后,毛豆拿着个玻璃瓶来:“姐姐,
这是我在河边捡的鹅卵石,能帮我寄给爸爸吗?他说盖大楼的石头很硬,我这个石头也很硬,
能保佑他平安。” 玻璃瓶里的鹅卵石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帮他把鹅卵石包好,在包裹里塞了张纸条:“这是毛豆捡的‘平安石’,
他说比大楼的石头还硬。” 毛豆看着我打包,认真地说:“姐姐,你要告诉他,
这是最硬的那块。”慢递站渐渐有了人气。张爷爷来寄他种的花生,用粗布袋子装着,
说儿子在上海吃不到这么香的,每颗都带着泥土的气息;李婶寄去自己绣的鞋垫,
上面绣着 “平安” 字样,给在浙江打工的儿媳,
针脚里藏着婆婆的心意;最让我印象深的是五保户刘奶奶,她没儿女,
却想寄封信给当年下乡的知青,说欠人家一篮子鸡蛋,一直没还。“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就想告诉他,当年的鸡蛋我一直记着。” 刘奶奶的信很短,却写了改,改了写,
用了整整三张纸,信纸边缘都被摩挲得发毛。我开始帮大家记录更多东西。
给不会用手机的老人拍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信里,
让远方的儿女看看父母的模样;帮孩子录语音,说一句 “爸爸我想你了”,
存在 U 盘里寄走;甚至帮在外的年轻人寄存思念 —— 有人让我寄一把家乡的泥土,
说闻着味儿就像回家了;有人让我秋天寄片桂花叶,
说想念村口的桂花香;还有人让我冬天寄一捧雪,装在保温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