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参一本
高座之上,太子久久未出声。
殿内安静如临刑之台,人人紧绷如弦。
整座宣政殿仿佛沉入冰窖,寒意自西壁彻骨而来,叫人脊背生凉。
沈宴的里衣己全然被她的热汗冷汗浸湿。
她只是个七品御史台给事,本分守己,无论外界如何纷扰,她自顾自兢兢业业,朝堂党争她向来充耳不闻。
怎知今日,竟被无端卷入其中。
太子行事嚣张如斯,竟然身着龙袍坐于上位,这要是传出去……沈宴心念一动,坊间关于太子传闻颇多,全是对太子多年来乖张作为的诟病与讥讽。
有的说太子阴冷纨绔,杀孽深重。
有的说太子神志不清,疯魔成瘾。
更有甚者说太子被邪魔妖道附体,各说风云,人云亦云。
沈宴每每听到太子传闻只是一笑置之。
今日得见其人,想来那传闻也不一定都是假的。
也不知跪了多久,膝盖己然麻木。
头顶终于传来轻轻嗤笑。
“诸位知礼谦恭,不负所望。”
语调平和无澜,不紧不慢。
“都抬起头来。”
底下众人纷纷抬头。
上座那人一身明黄龙袍。
画面太过大逆不道,一个个新官全都面露惨白之色。
沈宴随众人一同抬头,目光不经意地撞上了那人脸面。
那人坐于高位,半侧椅背,殿顶高窗洒下斜光,正落在他眉眼之间。
眉骨清峻,眼尾微挑,神情似冷非冷,唇角噙着一点笑。
那双眼静静地望着殿下跪伏的众人,明明含着笑意,却像是拂开皮肉看骨的人,叫人无端发紧。
沈宴看着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心中莫名一跳,才欲垂眸,那人忽然动了。
“噌——”一道金属出鞘之声破空而起。
萧庭昭己从高位起身,一手执刀,刀光未落,血意己至。
沈宴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半边脸一热,鼻尖满是铁锈味,温热一滴,自颊边滑落。
她僵硬地转头,便见状元郎李焕仆倒于地,胸口裂开一道血口,血泊迅速晕满丹墀。
萧庭昭低头看了眼手中那柄染血的长刀,唇角弯着,像是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品。
血珠顺着刃身缓缓滴落,在大殿的静寂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一滴一滴,砸进人心。
他忽地抬眼,目光轻轻一扫。
紧接着,那柄刀缓缓偏转,刃锋稳稳地指向沈宴。
众人屏息不敢出声,恐惧在殿中凝成实质。
而太子,似乎正乐在其中……刀锋逼近,带着血的寒意贴上沈宴的颈侧,冰凉的金属擦过肌肤。
这一瞬,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血脉中的颤音。
可恐惧,保不了命。
冷静,却可以!
沈宴指尖微颤,在刹那间稳住了呼吸。
她迎着那柄未撤的刀锋,忽而抬头,目光毫不避让地与太子那似笑非笑的眸子相撞。
她在拿命赌,赌这一眼能为她争取分毫时间……太子的眼眸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细微情绪在那深潭似的瞳仁中悄然泛起。
那抹挂在他唇边的笑意,便在那一瞬间悄悄深了几分。
感受到脖颈上的刀刃没有继续深入,沈宴大声说道:“微臣身为御史台给事,有监察百官之责,今日,微臣要参状元郎李焕一本…… ”反正状元郎己经在旁边凉凉了,让她参一参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吧?
“哦?”
太子的面上露出了一分兴致,只是他的刀刃仍然没有从沈宴的脖颈边移开半分。
沈宴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自李焕得授翰林院侍讲学士以来,其门庭日夜喧哗,车马盈巷,来者非亲即贵,皆携重礼而入。
京中数部官员,或明或暗,多有进银进物之事,李焕亦不避嫌,悉数照收。”
说到这里,沈宴感觉到脖子上的刀刃己然松懈了一些。
于是她再接再厉:“据查,其月俸不过二十两银,然半年有余,己于内城购得三处旺铺,皆为千金之资。
其出手之阔,俨然不似新官之状。”
说完事实,沈宴开始给李焕加罪!
“此人以侍讲之职,日侍东宫左右,往来殿中频密。
臣斗胆揣度,其所得,并非出自清俸,而是借太子近侍之便,泄露机密、通风报信以谋私利,恐非小事!”
说完这句话,沈宴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地里,大声表衷心,句句听似肺腑之言:“臣身微言轻,才拙志驽,然若得殿下信任,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她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告诉太子,他疯归他疯,她这么个小小臣子虽然权力不大,却是有能力在后面为他收拾烂摊子的!
又等了几息,那柄刀却仍未移开半分。
沈宴里衣的冷汗几乎浸透外袍,脖颈上那股冰意像是要渗进骨里。
她心中暗骂:是杀是放,总得给个痛快,磨磨唧唧算什么鸟事?
忽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带着十足的玩味:“既然是要参一本,那本呢?”
“自然是有的!”
沈宴立刻应下,强作镇定地伸手入袖,欲将那折子取出。
哪知指尖一抖,没把握住力道,只听“哗啦”一声,袖中所藏的折子尽数掉落,噼里啪啦散了一地,密密麻麻铺在脚边。
沈宴当场汗如雨下,僵在原地。
然而,就在此时,脖颈处的刀终于移开。
紧接着,一道阴影从上而覆。
萧庭昭竟亲自屈身,蹲至她身前,看着那满地折子,唇角似笑非笑:“不是说只参一本么?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么多参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