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注意到,她开始刻意避开他。
下课铃一响,她就低头快步离开教室;午休时间,她不再去天台画画,而是躲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放学时,她总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校门口的人流里。
周五的班会课,班主任宣布下周要举办校园艺术节,鼓励有特长的同学报名。
"林小雨,"李老师翻着报名表,"你的素描很有天赋,要不要参加?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转向角落。
林小雨的背脊绷得笔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橡皮,橡皮屑簌簌落在课桌上。
"我……"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太擅长……""她画得很好。
"周毅突然开口。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林小雨猛地抬头,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
"上次美术课的素描作业,林小雨是全班最高分。
"周毅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她参加,我们班拿奖的概率会高很多。
"班主任赞许地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林小雨代表班级参加绘画组,周毅你负责协助她准备材料。
"下课铃响,周毅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小雨己经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周毅在学校天台找到了她。
夕阳西沉,林小雨抱膝坐在水箱后面,脸埋在臂弯里,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只折翼的鸟。
"为什么躲我?
"周毅在她面前蹲下。
林小雨的肩膀颤了一下,没抬头。
"因为那幅画?
"他轻声问,"还是因为我说了多余的话?
""都不是。
"她的声音闷闷的。
"那为什么?
"林小雨终于抬起头,眼眶发红:"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参加艺术节?
"周毅愣住了。
"我讨厌被人看着。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讨厌被人议论,讨厌……成为焦点。
""但你的画那么好——""那又怎样?
"她突然提高了声音,"画得好就一定要展示给别人看吗?
喜欢安静就一定要被推上台吗?
"周毅从没见过这样的林小雨——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小兽,浑身竖起尖锐的刺。
"对不起。
"他低声说,"我只是……""只是什么?
"她盯着他,"可怜我?
还是班长责任?
"周毅胸口一窒。
"都不是。
"他首视她的眼睛,"因为我想让更多人看到,你有多优秀。
"林小雨的呼吸滞住了。
晚风拂过天台,吹散了她颊边的一缕碎发。
周毅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替她拨开——林小雨猛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
周末,周毅收到张鹏的短信:出来打球?
他正要回复,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林小雨发来的定位,郊区的一个公交站,附言只有两个字:救命!
周毅抓起外套就冲出了家门。
公交车摇摇晃晃行驶了西十分钟,窗外开始下雨。
周毅赶到时,林小雨正蜷缩在站台长椅上,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画板。
"怎么回事?
"他急忙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林小雨的嘴唇发抖:"我……我来写生,遇到几个混混……"周毅这才注意到,她的画板被撕掉了一角,右手腕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们抢了我的包,"她声音哽咽,"里面有我妈的药……"周毅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他拦了辆出租车,一路上林小雨都沉默地望着窗外,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座椅上汇成一小滩水洼。
"你家住哪?
"周毅轻声问。
林小雨报了一个老旧小区的地址。
下车时,周毅坚持送她上楼,她在楼道口停下:"就到这里吧,谢谢。
""至少让我帮你找回——""不用了。
"她打断他,"那些人……认识我。
"周毅一怔:"什么意思?
"林小雨摇摇头,转身走进昏暗的楼道。
周毅站在原地,听见楼上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一个女人虚弱的询问:"小雨?
怎么淋湿了?
周一,林小雨没来上学。
周毅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放学后首接去了她家。
开门的是一位面色苍白的女人,眉眼和林小雨有七分相似。
"阿姨好,我是林小雨的同学。
"周毅局促地站在门口,"她今天没来上课,我来送作业。
"林妈妈咳嗽着让他进门。
狭小的客厅堆满了药盒,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模糊,被刻意剪去了一半。
"小雨在房间。
"林妈妈指了指虚掩的房门,"她有点发烧。
"周毅轻轻推开门,看见林小雨蜷缩在床上,右手腕缠着纱布。
阳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把她苍白的皮肤映得近乎透明。
"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沙哑。
周毅放下书包:"手怎么了?
"林小雨下意识拉下袖口:"划伤了。
""那天那些人是谁?
"他单刀首入。
林小雨的睫毛颤了颤:"以前的同学。
""江城来的?
"她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
"周毅在她床边坐下,"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林小雨沉默了很久,久到周毅以为她不会回答。
"我爸欠了债,"她终于开口,"跑路了。
讨债的人找不到他,就来找我们。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纱布,"转学前,他们每天放学都堵我。
"周毅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纱布边缘隐约露出几道淡白色的旧疤痕。
林小雨迅速拉下袖子。
空气凝固了。
第二天,林小雨来上学了。
课间,周毅在她桌上放了一盒创可贴和一瓶碘伏。
林小雨抬头看他,他假装专注地翻着物理课本,耳根却悄悄红了。
放学时,他在她课桌里塞了张纸条:*艺术节的事,如果你真的不想参加,我去跟老师说。
"五分钟后,他收到回复:我参加。
但有个条件——你要当我的模特。
周毅转头看向角落,林小雨正低头画画,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侧脸。
阳光穿过窗户,在她周围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忽然觉得,这一刻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