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当铺”的木牌下多了一块同样破旧的小木牌,用仿佛烧焦炭化的木头刻着几个冷硬的小字:“非请莫入,有事叩门”。
新店主“渡鸦”——林默——坐在柜台后那把原本属于老店主的吱呀作响的破旧高背椅里。
椅子靠背很高,他刻意将身体沉入更深的阴影中,宽大的深青色旧布长袍袖口垂落,遮住了他因为紧张和不适而偶尔轻微发抖的手指。
母亲的手术成功了。
那张无法解释来历的匿名银行卡里,确凿无误地打入了三十万,解了燃眉之急。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的画面和医生术后凝重的话语交织在他脑中:“……病灶切除很成功,但后续的靶向治疗和康复护理……林先生,这笔费用……保守估计至少还需要近百万……”近百万!
一个更庞大的、仿佛无底洞般的深渊再次张开巨口。
而这把打开深渊之门的钥匙,就握在他的手中——那本冰冷厚重的契约账簿,怀中那个更冰冷刺骨的奇异盒子(他称之为“冰盒”),以及货架上那些散发着“不甘”和“执念”气息的不详“藏品”。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账簿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和指引手册。
除了那些记载交易规则的清晰条款,更多是一些笔迹潦草、如同鬼画符般随意涂鸦在页眉页脚的“笔记”:核心……源头何在?
钥匙?
还是锁?
那些东西……在暗处……像嗅到腐肉的豺狼……活人入行礼……是庆典?
还是开膛破肚献祭的开端?
时机未到……烙印……代价……皆是‘食粮’……“蔷薇”……半镜……恐被‘映刻’?
……这些信息如同晦涩的谜语,让他心中寒意更甚。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用意念去触碰怀中的冰盒。
当他的意念与冰盒连接,并将感知投向货架某个特定怨物时,冰盒表面那些深邃的天然纹路会流淌过一道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银色流光。
与此同时,关于那件怨物的核心信息碎片便会如同溪流般自然地涌入他的脑海:名匠·米歇尔的染血鹅毛笔 - (感知片段:刺鼻的松节油味,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以及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画家临终绝望的尖叫)这算是一种新手引导?
或者说……认主后的特权?
林默不确定,但这似乎是他了解这些鬼东西的唯一途径。
正当他尝试感知那半面铜镜时——“咚、咚、咚……”一连串沉闷、近乎粗暴的叩击声响起,敲打在店铺那扇沉重的活动木板门上。
仿佛外面的人不是在敲门,而是在擂鼓。
门被从外面用力推开,潮湿阴冷的风率先灌了进来。
接着,一个男人踉跄着冲了进来。
林默的心猛地一紧——新的“顾客”!
来人约莫三十出头,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太多。
油腻板结的头发胡乱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窝深陷如同骷髅的窟窿,布满蜘蛛网般密集的血丝。
脸颊瘦削得颧骨高高凸起,身上廉价的外套沾满了五颜六色的、早己干涸的油彩污渍。
他浑身散发着浓重的廉价颜料和颓废的气息,像一头穷途末路的困兽。
但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
那火焰如此炽热,以至于他整个瘦削的身体都在因为这股狂热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着。
恐惧?
绝望?
不!
那火焰里只剩下一种东西——不顾一切、吞噬一切的渴望!
“老板!
你是老板?
我需要力量!
画……画画的力量!”
男人根本没看清店铺内的景象,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一进门就用嘶哑、仿佛被砂轮磨过的声音对着柜台后的阴影嘶吼着,“能让我画出震撼世界的杰作!
一画就能让所有人疯狂、膜拜的力量!
我要成名!
让所有人记住李哲这个名字!
成名!
不惜任何代价!
给我力量!”
“代价”!
当李哲吼出这两个字的瞬间,林默怀中的冰盒猛地传出一阵明显的、如同冰块炸裂的冷冽感!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布袍,***得他激灵一下!
与此同时,货架靠墙最深处、一个被暗黄色油布紧紧包裹、几乎与背景灰尘融为一体的长条形物体,微不可察地、连续震动了两下!
仿佛在回应这发自灵魂深处的贪婪诉求。
冰盒剧烈反馈着信息洪流:怨物:名匠·米歇尔的染血鹅毛笔来源:失意潦倒、才华被世俗淹没的疯狂画师。
被恶评击垮,于创作巅峰用这支笔剖开自己的喉咙,鲜血浸透笔尖。
死前执念:‘画!
超越所有人!
震撼灵魂!
让他们跪伏!
’能力:绑定契约后,将短暂赋予使用者如同画师巅峰附体的超凡画技与灵感,笔触所及,作品自带震撼灵魂、冲击精神视觉的力量。
效力强烈,足以在短期内引爆凡俗界赞誉狂潮。
代价:契约达成一刻起,使用者对世界万物之“色彩”的感知能力将被永久剥夺、封存。
契约者眼中之世界,无论斑斓或单调,从今往后,仅存无尽的、不同层次的灰色与灰阶阴影。
绚烂永逝,万物黑白。
灰色的世界……对一个画家?
渡鸦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冷的湖底。
这股信息的冰冷与清晰,彻底盖过了他“林默”身份残存的温情。
他沉默了几秒钟,阴影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脸上可能的情绪波动。
当他开口时,声音己经带上了刻意模仿的、属于阴鸷店主“渡鸦”的低沉与空洞,在油灯跳跃的光晕中回荡,平添几分诡异:“巅峰的笔触,可以让它流淌于你的手中。
随之倾泻的,将是世人的惊叹、拜服与不朽的声名。”
李哲眼中的疯狂火焰瞬间爆燃,整张因瘦削而狰狞的脸激动地扭曲着:“太好了!
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的《末日祭典》!
超越古斯塔夫·克利姆特!
超越埃贡·席勒!
我要……代价!”
渡鸦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冷硬的石头砸破李哲疯狂的独角戏,清晰地钉入空气。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棱落下:“代价是!
你将永远失去感知色彩斑斓的权利!
在你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你眼中所见的世界,无论曾经多么绚丽,无论他人眼中如何缤纷,都将坍缩……化为永恒且唯一不变的——纯粹的黑、白、灰。
你的色彩感知,作为献祭,将……被剥离。
永不归还!”
死寂。
店铺内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李哲眼中的狂热凝固了那么一瞬。
色彩?
黑白?
灰阶?
对于一个毕生追求用色彩描绘世界、传达情感的画家而言,这比首接剜掉他的眼睛更残酷万倍!
剥夺色彩,等于彻底否定了他作为“画家”存在的根本!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掠过他布满血丝的瞳孔。
然而,那团名为“成名”、名为“让世人膜拜”的火焰,瞬间便将这丝源于本能恐惧的犹豫烧成了灰烬!
一种比恐惧更强大的偏执贪婪彻底主宰了他的心智!
“行!
可以!
我能接受!”
李哲像是生怕对方反悔,声音因兴奋而变调,几乎是在尖叫,“只要能画出那样的画!
让我站上那个位置!
得到一切!
成交!
契约在哪?
快!
多少钱!
我现在就给你订金!”
渡鸦心中最后一丝属于林默的波动,彻底平息下去。
冰冷的“渡鸦”占据了这具躯壳的***。
无需言语,随着他意念的锁定和冰盒寒意的引动,一张散发着陈年羊皮纸气息、边缘泛着奇异不规则暗红色的古旧契约卷轴悄无声息地在布满灰尘的柜台上展开。
卷轴核心用某种不祥的暗褐色墨水清晰地写着交易条款,包括那行关于“永久剥夺色彩感知”的代价描述。
卷轴旁,自动浮现出一支材质不明、通体漆黑、仿佛某种兽类打磨而成的骨质笔,笔尖细长锐利,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渡鸦点了点契约卷轴代价条款的位置。
李哲看也没看具体文字,眼中只有契约边缘那代表着力量与名望的、仿佛燃烧般的暗红光晕。
他的呼吸粗重,迫不及待地抓起那只冰冷沉重的骨笔,用尽全身力气在下方签下了自己扭曲的名字——李哲!
就在笔尖离开契约纸面的瞬间!
冰盒在渡鸦怀中剧烈地一震!
一股更加纯粹、更加阴冷的、难以言喻的无形能量猛地从契约卷轴上升腾而起!
如同看不见的黑色烟雾,一小股飞快地没入冰盒的表面纹路,如同投入黑洞般消失不见;而另一大股则如同活物般钻进李哲体内!
李哲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掠过一层不正常的灰败,却又马上被狂喜的潮红取代!
与此同时,货架上那件被油布包裹的物件微微扭曲了一下空气,下一瞬,那支造型古拙、笔杆沾染着深褐色干涸污迹、笔尖部分残留着更浓暗色斑点的鹅毛笔,己经静静地躺在李哲摊开的手心!
一股夹杂着浓郁松节油、旧颜料和淡淡的、若有若无铁锈腥气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
“力量……我终于……”李哲捧着这支笔,如同捧着绝世珍宝,眼里的血丝似乎都更粗壮了几分。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同样沾染油彩的牛皮纸信封拍在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订金!”
随即,他紧握着那支染血的鹅毛笔,如同握着自己的新生命,狂笑着转身冲出店门,身影消失在凄风冷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