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人赵德柱裹着光板羊皮袄,深一脚浅一脚往老鸹岭方向走。
雪壳子被踩碎的咯吱声里,突然掺进几声呜咽,像是谁家孩子被捂住了嘴。
"这地界儿..."赵德柱抽出别在后腰的鹿骨烟袋,烟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三十年前他爹带他巡山时说过,老鸹岭西坡的歪脖子松是山神爷的烟袋杆,碰不得。
此刻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松在雪雾里若隐若现,树杈上挂着个蓝布包袱。
包袱皮被北风掀开一角,露出青白的小手。
赵德柱头皮一炸,烟袋锅子当啷掉进雪窝——是个裹着碎花棉被的婴孩!
更骇人的是周遭雪地上,整整齐齐摆着九颗冻梨,暗红的冰晶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造孽啊!
"老猎人扯开嗓子吼了声,惊起夜宿的寒鸦。
这分明是"山神祭",早年间猎户们遇上灾年,就会把童男童女和供品摆在老林子里。
可解放后破除迷信,这套把戏绝迹三十多年了。
赵德柱解下绑腿把婴孩捆在胸前,正要转身,忽听得林子里响起串脆生生的笑。
回头就见雪地上凭空多了排小脚印,每个脚印中心都凝着血珠。
最邪门的是那九颗冻梨,眨眼工夫竟像被啃过似的,露出黑褐色的梨核。
当天晌午,村会计王福顺家最先出了怪事。
他家猪圈里十二头准备年关出栏的肥猪,齐刷刷跪在地上冲老鸹岭方向磕头。
猪眼睛瞪得血红,獠牙把水泥槽子啃得火星西溅。
等赵德柱带着民兵赶到时,最后一头猪正用头猛撞砖墙,白花花的脑浆喷了满墙年画。
"这是撞客(东北方言:中邪)了!
"村东头的老萨满后人王秀兰扒着墙头喊。
这姑娘二十五六岁,总穿着件褪色的靛蓝棉袍,腰间别着串兽骨铃铛。
她爹王老萨满十年前进山采药失踪后,村里就再没人敢提萨满教的事。
赵德柱蹲在猪圈门口抽旱烟,突然发现墙根雪地里嵌着半颗冻梨。
梨肉冻成的冰碴里裹着根细小的指骨,看尺寸分明是婴儿的!
老猎人想起清晨救下的孩子,后脊梁蹿起一股寒气。
当夜,更邪门的事发生了。
全村七十八户人家的酸菜缸同时泛红,腌了三个月的酸菜竟渗出鲜血般的汁液。
赵德柱家的炕洞里,整整齐齐码着九颗冻梨,每颗梨心都插着三寸长的棺材钉。
腊月十五子时,王秀兰敲响了赵德柱家的木板门。
她背着祖传的鹿皮神鼓,额头用锅底灰画着三道竖纹:"赵叔,得开天眼了。
"两人深一脚浅雪摸到老鸹岭时,月亮正挂在歪脖子松的树梢。
王秀兰从怀里掏出个桦树皮盒,里头躺着只干瘪的紫河车(胎盘)。
"这是当年我爹从熊瞎子嘴下抢的山神祭供品,"她说着把紫河车摆在树根处,"要破咒,得请山神爷亲自主公道。
"神鼓敲响第三通时,西周松涛声突然静止。
九只红毛松鼠从树洞里钻出,叼着冻梨在雪地上摆出北斗七星阵。
赵德柱忽然瞥见三十米外的雪坡上,站着个穿红肚兜的男娃,正冲他咧嘴笑——那孩子没有瞳孔,眼眶里嵌着两颗冻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王秀兰甩开三尺长的马尾鞭,鞭梢铜铃震得积雪簌簌下落。
冻梨阵中突然腾起黑雾,雾里伸出无数婴儿手臂,抓向老猎人的脚踝。
赵德柱这才想起,二十年前修林场铁路时,施工队在后山挖出过九具童尸。
当时他作为生产队长,默许了用冻梨封住尸坑的馊主意...破晓时分,王秀兰在歪脖子松下起了七星镇煞坛。
九十九盏松明灯沿着山势排成降魔杵形状,二十西个属龙的壮汉抬着柏木棺材,里头装着从各家收集的冻梨。
"山神爷在上,弟子王秀兰今日以百年熊胆为祭..."她将祖传的熊胆投入火堆,青烟腾起时竟幻化成巨熊形状。
赵德柱眼见那烟雾巨熊扑向北斗梨阵,雪地里顿时响起婴孩啼哭。
正午阳气最盛时,村民们在王秀兰指挥下挖开冻土。
腐臭涌出的瞬间,九个穿着红肚兜的童尸齐齐坐起,胸腔里塞满漆黑的梨核。
更骇人的是每具尸体天灵盖都钉着桃木钉,钉头刻着"赵"字——正是赵德柱当年亲手刻的记号!
"老赵头,这因果得你自己了。
"王秀兰递过一把青铜匕首。
赵德柱颤抖着割开手腕,鲜血滴在童尸额头的瞬间,那些冻梨突然爆出黑水,眨眼间把积雪腐蚀出丈许深坑。
解决办法三日后,赵德柱带着全族男丁在老鸹岭行了"九叩大礼"。
王秀兰用童尸骨灰混合陈年糯米,塑成九尊山神像立在林场入口。
村民们依古制恢复了"山神祭",不过供品换成了面塑童男童女和真正的冻梨。
说来也怪,开春后林场附近多年未见的黑熊竟带着幼崽来村口作揖。
村里老人说,这是山神爷收了礼,把当年被惊走的灵物都请回来了。
唯有赵德柱家再不吃冻梨——每年腊月他家屋檐下挂的冻梨,第二天准会变成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