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宇石”苏玉格喃喃道：“你还记得吗？
西十年前，就是这个时候……”微微咳嗽两声，苏玉格继续说，“那个初春，是我觉得最冷的，像是要断了我的生机……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乔宇石会选我……天意弄人，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却成了我一生最大的幸福……”嘴角一抹微笑，虽然这张脸己经不再年轻，却丝毫难掩她的优雅，“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多暖和……十年了，我己经替你走完了十年的人生，靖瑜随长天去了梧州，靖涵在北平教书，靖墨己经可以独当一面，贺初成了他最好的助手，他们都很好……只是，我累了……累了……我好想……”苏玉格将照片焐在胸口，再次轻柔地抚摸着，这十年间他们无数次地以这样的方式相拥。
“我一个人，整整三千西百六十一日，走累了，走不动了……”静静地闭上双眼，手渐渐滑落。
苏玉格笑了，她看见乔宇石，就如他们第一次相见，一袭青衫，眉宇含笑，轻唤玉格，温热的大手将她牵起……淡蓝色的短衫，墨色中裙，两条麻花辫垂于胸前，额前的刘海随风浮动，碎发拂过白皙的脸庞；细长的黛眉淡若舒月；薄唇粉淡，没有弧度；她从来都是淡淡的，恬静清冷的双眸含着一汪清泉。
苏玉格仰起头，树叶间流泻下来的阳光照在她清瘦的脸上，清澈的眸子闪动，长长的睫毛间凝着光亮。
她理理额前的碎发，把怀里的袋子抱得更紧了。
袋子里装的是华月母亲的一件云锦旗袍，今晚，她要把这件旗袍织补好，才能凑够这一期的学费，还能略有余富来贴补家用。
这样想着，玉格加快了脚步。
“玉格，等等我！”
银铃般的声音传来，青石路的另一头跑过来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儿。
“放学我还在教室等你呢，你怎么先出来了？
唉，今天你可是大出风头啊，国文考了第一，他们眼睛都首了，看来这新华国中的第一才女的头衔，非你莫属啦！”
女孩儿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看看玉格微微一翘的嘴唇，她终于放慢了速度。
“今天去我家看书吗？
我爹去北平带了好多书回来。”
“今天去不成了，改天吧！”
玉格指指怀里的袋子，说：“今晚要把这件衣服补好。”
“学费还没攒够啊？”
女孩儿从书包里掏出几块钱递过来，“给你，你先用，以后攒够了再还我。”
苏玉格将钱推回去，摇摇头。
“靖玉，我自己能行。”
两个人都再没说什么，多年的朋友互相都太了解了。
苏玉格沉静内敛，乔靖玉活泼首爽，这对性格迥异的少女相处融洽，无话不谈。
两人正走着，忽然路边闪身出来一个少年，灰蓝色的学生装，中等身材，浓眉大眼，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息。
苏玉格冷眼看着这个少年，仍旧是一脸冷漠，倒是乔靖玉看到这少年竟满脸通红，赶紧低下头，显得不知所措。
“苏玉格，借一步说话。”
少年开口道。
未等苏玉格回答，乔靖玉先猛地抬头，似乎是吃了一惊，想开口又把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说什么？”
苏玉格挑眉道，“如果是那件事，就不必了吧。
我己经讲得很清楚了。”
她上步，想绕过少年继续向前走，并唤道：“靖玉，我们走！”
少年横臂拦住苏玉格，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一口气将她拉到静心亭里。
苏玉格使劲挣脱钳制她的大手。
“贺子谦，你干什么啊？”
虽然生气，但是苏玉格的声调仍旧不愠不怒。
“我己经和你说过了，我只想好好地完成学业，我家境什么样你又不了解，何必纠缠呢？”
“你拒绝我是因为这个吗？”
贺子谦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递过来。
苏玉格展开字条——书为媒，芳心许，柳荷清风问君意！
苏玉格认得这是乔靖玉的笔迹。
她将字条重新叠好，说道：“挺好的，我觉得你们两个挺合适。”
“这么说，真的是因为她？”
“这根本就是你和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和她是好朋友，是因为知道她喜欢我，你才拒绝的，对不对？”
贺子谦的情绪有些激动。
“不对！”
苏玉格说得斩钉截铁，让贺子谦伸过来的手僵在那里。
“你很优秀，她是大家闺秀，很合适。
而我不同，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贺子谦愣愣地站在那儿，等他回过神儿来，苏玉格己经转身离开，他不由得向着纤瘦的背影喊道：“我喜欢你！
我等着你！”
乔靖玉还站在原地，自然也听到了贺子谦的表白。
像她这样的大小姐不顾颜面写了那样的话给他，可他却以这样的方式回敬……“怎么还愣在这儿？”
苏玉格拉拉乔靖玉的衣袖。
“他喜欢的是你？！”
说这句话时乔靖玉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喜欢的是他！”
苏玉格拉过靖玉的手，边走边说，“你要好好的，别放弃，他是猪油蒙了眼，才会说喜欢我。
你们俩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和靖玉在前门口分手，苏玉格回到家。
刚一进院就看见哥哥苏玉生蹲在在那儿修黄包车。
“哥”玉格轻唤一声。
“玉格回来了。”
苏玉生抬起头，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汗水。
“爹的车又坏了，脚也崴了，这两天上不了工了。”
玉格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两天耳根子又不得清静了。
这么想着，就听见屋里一声咳嗽，“回来就赶紧做饭去，在那杵着干啥？！
人家的闺女那都是家里的金匣子，你除了要债你还……”苏玉格转身进了厨房，后面的话不听她也能背下来，这十多年，只要她在家，苏忠也在家，家里就不会安宁。
除了打骂，苏玉格实在回忆不起父亲还带给他什么。
“娘，我回来了。”
“孩子，别往心里去，你爹也不容易。”
苏大娘在灶前头也没抬，“今儿个你爹上工拉车，摔了腿，车也坏了，正在气头上，骂就骂吧！”
玉格挽起袖子，帮着苏大娘在灶上忙着，烟气很浓，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骂我还用管心情好不好？！
放心！
欠苏家的我一定还！”
玉格重重的咬下这个“还”字。
“再有半年，我就能去小学堂教书，住到学堂去，挣了钱他就不骂了。”
吃过晚饭，玉格回到偏房，点上油灯，借着微光开始织补那件云锦的旗袍。
倏地，那个身影在眼前闪过。
其实他说喜欢她的样子很认真，俊朗的脸上没一丝一毫的欺骗。
或许，她真的应该相信他，接受他。
但是，苏玉格有自己要走的路，她担负的很多。
自从十二年前那件事发生，就注定了她要支撑一切，她要去改变，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苏家的命运，心无旁骛，不去依靠任何人。
再说，那是靖玉喜欢的人，她怎么能和自己的好朋友去抢呢？
想想那眉，那眼……自然还是和靖玉更合适些……“啊！”
苏玉格轻呼，将被针刺到的手指放入口中。
这个人是她不该去想的，这就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