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先是去了趟古玩市场,那些摆着假古董的摊子前,摊主们看我的眼神比看假货还敷衍。
"这纸看着是老,可没章没款的,谁知道是不是去年的仿品?
"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用放大镜照了半天,最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小伙子,别做发财梦了。
" 他摊位上的铜香炉泛着贼亮的光,一看就是化学药水泡过的新东西。
我又捏着地图去了地方志办公室,传达室的大爷戴着老花镜,翻了半天登记簿,说负责古籍的李老师退休了,新上来的年轻人连康熙字典都认不全。
走廊里的痰盂散发着酸臭味,墙上的《访客须知》早就被烟头烫得千疮百孔。
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晕,我坐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啃着从家里带的干馒头。
噎得首翻白眼时,旁边修鞋的老头递过来半瓶凉白开,铁皮瓶盖锈得拧不开,他用牙咬了半天,牙龈都渗出血丝。
"啥宝贝啊?
" 老头眯着眼看我手里的纸,"我修鞋三十年,见过的稀罕物不少,这纸看着倒像是个老物件。
" 他布满裂口的手指想摸摸,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我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馒头渣掉在工装口袋里,混着昨天没抖干净的铁屑。
公交站牌下的广告画被太阳晒得褪了色,上面的女明星笑得一脸假正经,和早上那相亲姑娘的表情如出一辙。
往家走的路上,裤兜里的小灵通突然响起来,"叮铃铃" 的***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扎眼。
我掏出那部掉了漆的翻盖小灵通,屏幕上跳动着周泰的名字,按键上的数字早就磨没了,全凭手感瞎按。
"海哥!
赶紧的!
" 周泰的大嗓门快把听筒震破了,"晚上六点,老地方烧烤摊,带地图来!
" 滋滋的电流声里,他的声音透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我找着高人了,据说以前在博物馆待过,让他给长长眼!
"我捏着发烫的小灵通,指节都泛了白。
烧烤摊的油烟味仿佛己经飘到了鼻尖,周泰那染着黄毛的脑袋在眼前晃悠。
巷口的梧桐树抽出了新芽,嫩绿色的叶子在风里打着转,像极了我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别跟我扯犊子," 我对着话筒吼,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哪来的高人?
别是你那攒电脑的狐朋狗友。
""操,信不信由你!
" 周泰在那头骂了句脏话,"晚了可别后悔!
" 电话 "啪" 地挂了,听筒里只剩忙音。
我盯着小灵通上 "低电量" 的提示,突然觉得那几个字像在嘲笑自己,就像嘲笑这个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的念头。
回家路过菜市场,碰见母亲拎着空篮子往回走,看见我就慌忙把篮子藏到身后。
我瞥见竹篮底沾着的烂菜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半天说不出话。
"没... 没买着啥," 母亲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肉价涨的太离谱了..."我从兜里摸出昨天相亲剩下的二十块钱,塞进她手里:"晚上别做饭了,我出去吃。
" 母亲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缩,那二十块钱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像片被揉烂的叶子。
夕阳把巷子的影子拉得老长,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怀里的地图像块烙铁,烫得人心里发慌。
不知道周泰说的高人是真是假,但此刻这消息像根救命稻草,哪怕明知可能抓不住,也忍不住想攥紧了试试。
我站在烧烤摊对面的胡同口,望着那片蒸腾的油烟,脚像钉在地上似的挪不动。
周泰那头黄毛在路灯下格外扎眼,他正手舞足蹈地跟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说着什么,唾沫星子随着手势飞出去,混进烤腰子的香味里。
硬着头皮走过去时,周泰立马蹦起来,胳膊往我肩上一搭,力道大得差点把我掀翻。
"海哥!
可算来了!
" 他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动作晃悠,"这位是张博哥,以前在省博物馆搞研究的!
"张博站起身,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地打量我,伸出的手干燥而有力。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和这油腻的烧烤摊格格不入。
"姜大海是吧?
"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股书卷气,"周泰说你有件东西想让我看看。
"我把地图从怀里掏出来,油腻的桌布上立刻洇出块深色的印子。
张博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副白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展开地图,动作轻得像在捧易碎的瓷器。
烧烤摊的红灯笼晃得人眼晕,他却仿佛没听见旁边猜拳的喧闹,手指沿着地图上的线条慢慢移动。
"这纸..." 张博皱着眉,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放大镜,"纤维很特别,有点像宋代的麻纸,但不敢确定。
" 他指着朱砂画的五角星,"这颜料里掺了辰砂,倒是符合古代的工艺。
"周泰在旁边急得首搓手:"博哥,到底是不是宝贝啊?
" 烤串签子被他咬得咯吱响,嘴角沾着的孜然粒掉在裤腿上。
张博放下放大镜,摘下眼镜擦了擦:"从纸质和颜料看,感觉像是宋代的图。
但要准确判断,得去做碳 14 检测。
" 他顿了顿,夹起块烤豆腐慢慢嚼着,"不过我不建议去做。
"我刚端起的啤酒杯停在半空,泡沫顺着杯壁往下淌。
"为啥?
""碳 14 能测纸张的制作时间,测不出绘制时间。
" 张博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霓虹灯的光,"就算测出来,也有一百年左右的误差,意义不大。
" 他把地图小心折好,装进个透明文件袋,"这种民间流传的古图,大多是后世仿的,真迹少得可怜。
"周泰的脸瞬间垮下来,像被戳破的气球。
我灌了口啤酒,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心里那点刚冒头的火苗被浇得半熄不熄。
张博没喝酒,就着一碟拍黄瓜吃了两个烤馒头,放下筷子说要先走。
"我师傅还在博物馆,研究古地图几十年了。
" 他从记事本上撕下张纸,写下个名字和电话,"要是还有疑问,可以去找他。
就说是我介绍的。
" 他站起身时,中山装的后摆扫过油腻的板凳,留下道浅浅的印子。
送走张博,周泰把纸往我面前一推:"海哥,这意思是... 有可能是真的?
" 他眼里的光又亮起来,像揣着颗躁动的火星。
我没说话,抓起酒瓶往嘴里灌。
冰凉的啤酒顺着下巴往下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烧烤摊的电视正放着《还珠格格》,紫薇哭哭啼啼的声音混着滋滋的烤肉声,让人心里越发烦闷。
不知道喝到第几瓶时,脑袋开始发沉,眼前的周泰变成了两个影子。
"结账!
" 我拍着桌子喊,手在兜里摸了半天,只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还不够付一半的账。
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比烤炉的温度还高。
周泰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钱塞回我兜,从裤衩内侧摸出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数出几张百元大钞拍在桌上。
"操,跟我还客气啥!
" 他咧嘴笑,金链子晃得人眼花,"咱哥俩谁跟谁。
"往家走的路上,夜风一吹,酒劲上头得更厉害。
我抱着电线杆子吐得昏天暗地,胃里像被搅碎了似的疼。
周泰拍着我的背,嘴里絮絮叨叨地说要不去找张博的师傅问问。
我望着天上模糊的月亮,手里攥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边缘被汗水浸得发潮。
宋代的图... 一百年的误差... 这些词在脑子里乱转,像掉进滚筒洗衣机的零件。
最后还是周泰把我架回家,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亮了又灭,像在嘲笑我这空有一身力气却连饭钱都付不起的窝囊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