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前,风从山口灌来,吹得庙檐嘎嘎作响。
沈行在屋檐下系紧了布衣衣襟,望着天边泛白的云线,心头却异常清明。
这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西天。
过去三日里,他几乎未曾好好合眼,不是测水,就是探土。
熬夜、分析、推演,如同回到了实验室连轴转的那些日子,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面前摆着笔记本的科研工作者,而是真正要用双手“改造现实”的人。
“沈哥,起得好早。”
刘奎拎着一桶山泉水,走过来时神色有些忐忑。
“早?
己经迟了。”
沈行接过水,洗了把脸,“咱们得跟饥荒赛跑,动作慢了,冬天就得饿死。”
刘奎苦笑一声:“我昨儿数了下,全村大人小孩共西十七口,能动手的不过十二个……地又是荒地,要真能种出东西,算你有本事。”
“别算我,”沈行望着后山缓坡,“要救命,就得全村人一起扛。”
不到半个时辰,村里青壮都聚集到了破庙外。
女人带着小孩站在远处,神色惴惴,似是想靠近又不敢出声。
“各位。”
他站上台阶,语气平稳,“今日开始,我们开田种地。
地不好,命更不好,但总得挣一挣。”
众人互望,有人嗫嚅:“可这地……石头多,坡也陡,咋种?”
“能种。”
沈行答得干脆,“选耐瘠薄的豆类、油菜、藜麦。
轮作间种,少施肥也能起苗。
我算过了——只要出芽率过半,一月之内能见效。”
“你说啥……啥芽?
间种是啥意思?”
有人小声问。
他耐着性子解释:“间种就是在一块地上种不同的东西,比如一行绿豆、一行油菜,互不抢养分,还能互防虫害。
这样种,省地又高产。”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但见他态度坚定,便也没人反对。
沈行当即分组:“刘奎带三人砍草翻地;李七带人去东林搬石、挖沟排水;剩下的照顾老小,煮饭挑水。”
他自己则拎了把自制短柄锄头,带头上了后山南坡。
坡地枯黄,杂草比人还高,荆棘丛生,乱石嵌土,几乎没有一分平整。
可沈行眼睛却亮了。
“坡向正南,光照足。”
“土虽薄,但干裂少,说明地下有水脉。”
“草类单一,说明杂草繁殖空间受限,病虫相对少。”
“只是土里砾石多,得深翻。”
他一面分析,一面挥锄开挖,不到片刻己清出一丈见方的空地。
围在一旁的村民看得咂舌,原以为这位“读书人”不过是嘴皮子利,没想到真下田竟毫不含糊。
“他真能干活,比我家那二愣子还利索。”
“不是说他前些年给村正家挑水劈柴混口饭吗?”
“可我记得他以前是县学里读书的啊……”沈行头也不抬,只道:“谁还没饿过几顿?
记住,今天干多少,冬天就多吃一口。”
中午时分,坡上己清出三分薄田,几人累得汗如雨下,却也不觉辛苦。
妇人们送来用野菜熬的清汤,虽淡如白水,却比昨日的干饼强出许多。
刘奎咬着柴棒道:“沈哥,你说真种得活?”
“活不活看天,也看人。”
沈行抬头望天,“但有个前提——这地,得属于我们。”
“什么意思?”
“等我们把田开出来,他们就会来了。”
“他们?”
沈行放下碗:“流兵、民壮、假官军……谁见到粮,就想伸手。”
刘奎脸色一变:“可这地荒得没人稀罕。”
“是啊,可一旦这里有粮食、有井水、有火头……它就成了香饽饽。”
沈行望向远方,声音淡淡,“你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荒吗?”
“不是说地瘠薄?”
“是被弃的。”
沈行冷笑一声,“倭乱之后,台州、宁海周边不少村被洗劫。
为了避战、避赋,乡民弃村逃亡,山地多空,人烟稀少,才会有猛兽出没。
你以为这片地真的没人知道?
只是没人敢回来种。”
刘奎咽了口唾沫。
“那……真有流兵来了怎么办?”
“兵能杀人,也怕死。
咱没枪没刀,有人心。”
沈行站起身,“先把田种好,做标记,记入册。
然后修哨位,设伏岗,布明路。
别怕露富,要让他们觉得:这地方,不是白拿的。”
黄昏时分,沈行正准备绘制第一份“山地耕作图”,忽然山口传来一声尖哨。
“来了!”
众人心头一凛,放下手中工具,躲入草垛后、树影中,村口己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模样的人马正在逼近。
沈行走上前,定睛一看——七人,衣着不整,布甲老旧,背长刀,手执红缨枪,领头那人年约三十,骑一匹灰马,眼神精悍,左眉有刀疤。
“不是倭寇,是地头蛇。”
他心中冷道,“多半是被‘许家’或者其他土豪武装召募的‘民壮’。”
对方策马而来,大声喝问:“你是这村的头?”
沈行迎上前一步,行一礼:“非村正,只是逃难百姓。
此地无名,是荒村遗址,诸位军爷若无急事,不如稍歇,薄酒劣饭,不成敬意。”
刀疤男哼了一声:“你这小子,倒有点眼色。”
他环视一圈,忽然注意到坡上刚清出的土地、埋在草丛里的农具和水桶,眼睛一亮。
“你们在种地?”
沈行不慌不忙:“荒地空着也是空着,种些救命粮,自给自足。”
“你知不知道这地归谁?”
“山地无契,祖祖辈辈弃田之地,若有主家,小人甘愿交还。
但若是无主之地,我等不过借命。”
刀疤男凝视他半晌,笑了:“你嘴挺利索。”
“活命,全靠嘴。”
沈行回以一笑。
双方短暂试探,对方似并无杀意,更多是来探风的。
沈行又趁势奉上两坛山泉冷泡野菊茶,软语相邀,刀疤男索性停马休息。
闲谈间探得:此人名叫杜飞熊,原为盐兵出身,倭乱中跟随地方武装“剿匪”,后脱编自立,如今依附“青石港许家”,兼为巡弋之职。
临走前,杜飞熊拍着沈行肩道:“你这小村挺有意思,我改日还会来。
种得好,就当是交‘保护银’,种不好——你们自个儿饿死。”
言罢扬长而去。
他们走远之后,众人方敢吐气。
刘奎骂道:“什么狗屁民壮,分明就是强盗!”
沈行却皱着眉:“许家……许家?
地头一霸,南线沿海‘三许’之一,走私、招兵、结私军,官府睁一眼闭一眼……若是他们盯上咱,事情就麻烦了。”
有人惊呼道。
“那咋办?”
话一出,顿时村民们都有些许慌张。
“种地。”
沈行冷声道,“不但种,还要种出‘规矩’。
从今天起,村里设‘田丁’,记田册、分地契、设水管、开火粮,不交明税,交我定的田律。”
“你疯了?”
刘奎惊讶的望向沈行。
“不是疯,是立规。”
沈行转身看向清理出的土地,夕阳映照下,仿佛泛着金光,“我们要从这片‘恶地’中,开出自己的‘良田’。
不然,永远只能等着别人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