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躺在担架上,眼睛半睁,视线却穿过灯影,落在更远处的夜空。
那道轨迹——椭圆焦点——还在他视网膜上跳动。
“同学,能听到吗?”
随车医生拍了拍他的脸。
沈放点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他想说“我没事”,出口却变成:“草稿……纸……”医生顺着他的手指,从裤袋里抽出那张被汗水浸软的 A4。
“这个?”
沈放用最后一丝力气把纸折成西方同一时间,操场另一端。
林羡被教官罚跑两圈——理由是站军姿时扶了晕倒的沈放,被判定”破坏队列“。
她跑得很慢,每一步都在心里默背《出师表》。
跑到第二圈,耳机里突然传来母亲发来的语音:“羡羡,听说你们学校有个男生军训晕倒了?
你多留心,别被影响心情。
下周月考必须拿第一,知道吗?”
林羡没回。
她把手机塞进口袋,抬头看见救护车的红灯消失在林荫道尽头,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共振:那男生会不会也有一张“必须拿第一”的备忘录校医室。
我醒来时,校医室的天花板正被老吊扇切割成一块块晃动的阴影。
葡萄糖瓶挂在铁架子上,滴答,滴答,像一道匀速递推的等差数列。
“醒了?”
校医阿姨的声音像粉笔划过黑板。
她姓陈,学生们背地里叫她“陈函数”,因为她开药总喜欢说“先求导再积分”。
我点头,嗓子干得发涩。
“低血糖加轻度中暑,再加点——焦虑。”
我替她说完。
她挑眉,把听诊器塞回口袋:“你倒挺清楚。”
我当然清楚。
八岁那年,我因为算错一道两位数乘法,把铅笔戳进掌心,血珠滴在草稿纸上,像一串红色的根号。
从那以后,任何“可能失败”的场景都会触发公式:焦虑值 A = Σ(损失值 × 概率)。
今天 x 是“军训表现影响竞赛班选拔”。
损失值趋近无穷大,A 自然爆表。
吊瓶见底,我自己拔掉针头,用棉签按着手背。
陈医生递来那张被汗水浸软的草稿纸:“你的宝贝。”
我折好,塞进裤袋,走到走廊长椅坐下。
走廊尽头是盥洗室,水龙头没拧紧,水滴在塑料盆里,发出清脆的”啪嗒“。
我摸出钢笔,在便签本上把水滴声翻译成节拍:60 bpm,等于一秒一滴。
节拍稳定,心率却降不下来。
我从另一个口袋掏出手机,打开贴吧树洞。
最新一条匿名帖:“Lin.xian:三年后我会不会也倒在某张考卷上?”
我盯着那行字,像盯着一道没给条件的证明题。
我用钢笔把这句话抄在便签背面。
字迹清秀,带一点连笔,像被风吹斜的芦苇。
抄完,我又在下面写:“己知:Lin.xian 害怕失败。
求:我能做什么?”
写完,我把便签夹进《数论导引》扉页,像夹住一只尚未破茧的蛾。
回到宿舍己经熄灯。
室友呼噜此起彼伏,我躲进上铺,拧开小台灯。
灯光圈出一小片安宁,我把草稿纸重新铺开,继续推导那道椭圆。
“任意西边形内接椭圆,焦点轨迹……”写到第三行,钢笔突然没墨,留下一个尴尬的空白,像宇宙里突然熄灭的恒星。
我愣了半分钟,鬼使神差地在空白处写下一句话“如果失败是必然,那么救援也是必然。”
写完,心脏跳得比推导黎曼猜想时还快。
我把草稿纸折成飞机,对准窗口,轻轻一送。
纸飞机掠过月光,坠进黑暗,不知落在谁的阳台。
明天还要站军姿,我关上灯。
黑暗里,只剩下心跳和远处盥洗室的水滴声。
一秒一滴,60 bpm,像有人在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