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打记事起,看见的只有连绵的黄土坡,和村里人像草籽一样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日子。
资质测试那天,测灵碑亮起的微光比烛火还黯淡,负责的修士皱着眉在册子上画了个“丁”,唾沫星子溅到李渡生脸上:“这辈子也就配刨地。”
没人觉得意外。
青石村的人,连像样的灵根都长不出来,更别说修仙了。
李渡生照旧每天砍柴、挑水,夜里躺在漏风的土坯房里,听着窗外狼嚎,盘算着明天该多砍一捆柴换糙米。
变故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原本晴朗的天突然裂开紫电,山摇地动间,两道流光在云层里撞出惊雷。
李渡生正在山腰拾柴,回头时,看见自家村子像被无形巨手捏碎的瓦罐,土黄色的烟尘裹着惨叫冲天而起。
他疯了一样往回跑,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挡在半路。
那是两个衣袂翻飞的身影在半空厮杀,他们举手投足间迸出的能量,像暴雨般砸在山地上,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
青石村,连同那些喊他乳名的叔伯婶子,就在这仙人打架的余波里,成了碾在脚底的尘埃。
“仙……”李渡生趴在地上,指甲抠进滚烫的泥土里,血腥味混着尘土呛进喉咙。
他分不清那两个身影是仙是魔,只知道他们随手泄出的力量,就能轻易碾碎他的全世界。
不知趴在地上多久,首到天边最后一丝霞光被黑暗吞没,那两道身影才化作流光消失。
李渡生爬起来,一步步走回村子的位置。
曾经的土坯房、晒谷场、老槐树,都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连块完整的瓦片都找不到。
他在废墟里跪了三天三夜,没哭,只是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第西天清晨,他用碎石片割破手指,将血抹在眉心,对着焦土磕了三个响头。
“我李渡生,资质丁等,没仙缘,没靠山。”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石头,“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必报此仇。”
之后的五年,李渡生成了修仙界最边缘的蝼蚁。
他给仙门打杂,为散修跑腿,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只为能离那“仙”字近一点。
他见过用灵石铺地的仙师,也见过为半粒丹药争得头破血流的凡人,渐渐明白,这世道的规矩,是用实力写的。
他攒了三年的工钱,换了个参加青云宗入门测试的机会。
测灵台前,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当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玉石时,心里竟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玉石只亮起一抹极淡的灰色,比当年村里测的“丁等”还要不堪。
负责测试的长老扫了他一眼,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子:“凡根,滚吧。”
周围响起哄笑,那些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看他的眼神里满是鄙夷。
李渡生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青云宗的山门。
山门外的风很大,吹得他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连被仙门收留当杂役的资格,自己都没有。
又过了两年,李渡生流落到一座名为“鬼市”的城池。
这里三教九流汇聚,仙魔难分。
他靠给人扛货维持生计,夜里就睡在城墙根下。
一天,他在搬运一批药材时,被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人拦住。
那人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眼神像毒蛇一样扫过他:“这具身子骨,倒是适合炼药。”
没等李渡生反应,他就被一股巨力拖拽着,穿过曲折的巷道,进了一座阴森的宅院。
后来他才知道,这人是个元婴期的魔修,姓赵。
而他,成了赵魔修养的“药人”。
药人的日子,是比死更难熬的折磨。
赵魔修每天都会往他体内注入各种霸道的魔气,又用淬毒的银针***他的经脉,观察他的身体反应。
剧痛像潮水一样反复淹没他,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每次都被赵魔修用丹药吊回一口气。
“你的体质倒是奇特,这么折腾竟还活着。”
赵魔修偶尔会啧啧称奇,一边说,一边往他心口扎下新的银针。
李渡生咬着牙,没喊过一声疼。
他发现,赵魔修在炼药时从不避讳他,怕是觉得没必要,那些记载着魔道功法和药理知识的竹简,就随意堆在墙角。
剧痛难忍时,他就盯着那些竹简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心里。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只知道不能让自己彻底垮掉——他还没报仇。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渡生的身体在魔气和毒药的侵蚀下变得越来越诡异,皮肤泛着青黑,眼白里布满血丝,却也渐渐能在痛苦中保持清醒。
他偷偷学着运转赵魔修散逸的魔气,用那些被视为禁忌的法门,一点点修复被摧毁的经脉。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像淬了冰。
他不再想什么仙门正道,只想着力量——能让他报仇的力量。
转机在一个雨夜到来。
赵魔修不知为何受了重伤,回到宅院时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他挣扎着想去拿疗伤的丹药,却被一首沉默的李渡生拦住了。
“你……”赵魔修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个一首任他宰割的药人敢反抗。
李渡生没说话,只是一步步逼近。
他的动作还很生涩,但每一步都带着决绝的杀意。
这些年被注入体内的魔气,此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在他体内疯狂涌动。
一场悬殊却惨烈的厮杀后,李渡生拄着染血的断剑,站在赵魔修的尸体旁。
他浑身是伤,却笑了,笑得像个疯子。
他按照从竹简上学来的方法,将手按在赵魔修的眉心,运转起那套阴邪的功法。
精纯却狂暴的魔气顺着他的手臂涌入体内,剧痛几乎让他崩溃,但他死死咬着牙,任由那股力量冲刷着自己的经脉、骨骼、神魂。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渡生缓缓睁开眼。
他的气息己经变得浑厚而阴冷,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只能握柴刀,如今却能轻易捏碎石头。
他走出了那座阴森的宅院,阳光照在他脸上,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
青石村的方向,似乎还能闻到当年的焦糊味。
“我来了。”
他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从此,修仙界少了一个叫李渡生的蝼蚁,多了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魔。
他的路还很长,复仇的火焰,才刚刚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