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不是她那瓶快用完的樱花护手霜味,也不是便利店微波炉里窜出来的廉价奶油香,是一种……湿漉漉、沉甸甸,裹着水汽和花瓣的香。
她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粉白——不是天花板,是漫天飞舞的桃花瓣,正簌簌地落在她脸上、脖子里,还有……手里。
她低头,看见自己攥着半块芝士蛋糕,奶油蹭在牛仔裤膝盖上,黏糊糊的。
而身上那件印着招财猫的黑色T恤,领口被扯得歪歪扭扭,帽子早就不知所踪。
“这是……哪儿?”
她撑着胳膊坐起来,***底下是软乎乎的青草,混着些被踩烂的花瓣。
抬眼望去,竟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桃林,粉白的花堆得像云,树干上爬着青苔,远处隐约有青瓦飞檐的影子,廊下还挂着几盏褪色的红灯笼,风一吹,晃悠悠的,像谁在眨眼睛。
这不是她加班后抄近路穿过的那个小公园。
“喂!
你是谁?
怎么躺在先生的桃林里?”
一个尖利的女声突然响起。
林薇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三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姑娘,梳着一样的双丫髻,正叉着腰瞪她。
她们的裙子下摆沾着泥点,手里还拿着扫帚和簸箕,看起来像是……丫鬟?
“我……”林薇张了张嘴,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被水泡过的棉花,“我刚才还在……”她想说“还在公司楼下买蛋糕”,可看着眼前这古装剧似的场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穿得这样古怪,莫不是个疯癫子?”
另一个圆脸姑娘小声嘀咕,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林薇的牛仔裤拉链,像是看见了什么妖物。
“别管疯不疯,先拉去见先生!”
领头的姑娘最是泼辣,冲上来就想拽她的胳膊。
林薇下意识地一躲,后腰撞到了什么硬东西——是块半截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笔画苍劲,依稀能认出是“桃花庵”。
桃花庵?
这个名字像道闪电劈进她混沌的脑子里。
她昨天刚好看过一部讲唐伯虎的纪录片,里面说他晚年隐居在桃花庵,还写了那首“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不会吧?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几个姑娘:“你们说的‘先生’,是不是……唐寅唐伯虎?”
三个姑娘都愣了,领头的那个上下打量她:“你倒知道先生名讳?
看来不是凭空闯进来的。
走,跟我们去见先生,是真是假,先生一看便知。”
林薇被半架着往桃林深处走,脚下的花瓣被踩得咯吱响。
她的脑子总算稍微清醒了些——穿越,这是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竟然砸到了她头上。
而她,一个刚失业的文物修复专业毕业生,兜里只有半块蛋糕和一串钥匙,现在要去见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穿过桃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不算大的院落,青砖铺地,正屋门楣上挂着块木匾,写着“梦墨堂”三个字。
院子里摆着个巨大的石桌,上面摊着几张画,旁边蹲着个穿素色长衫的青年,正拿着支毛笔,对着一张没画完的桃花图皱眉。
他背对着她们,身形清瘦,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露出的脖颈线条干净利落。
听见脚步声,他慢悠悠地转过身。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张极好看的脸,眉眼像被上好的墨笔细细勾勒过,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朗;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此刻抿着,似笑非笑的样子,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他心里藏着无数故事。
这……这简首就是从历史书里走出来的唐伯虎!
“先生,这丫头不知从哪儿闯进来的,穿得怪模怪样,还说认识您。”
领头的丫鬟福了福身,语气恭敬了许多。
唐伯虎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从她沾着奶油的牛仔裤,到她印着招财猫的T恤,最后停在她脸上,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淡淡的审视,像在看一幅需要鉴定的画。
“你是谁?”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些,带着点江南口音的软糯,却不显得娘气,反而有种独特的清润。
林薇的舌头突然打结了。
说自己是从几百年后穿来的?
他会不会把她当妖怪打出去?
她飞快地扫视西周,看见墙角堆着些破旧的行李,想起纪录片里说唐伯虎晚年生活清贫,常靠卖画度日……“回……回先生,”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凄惨些,“小女林薇,家乡遭了水灾,一路逃难至此,实在没力气了,就……就晕倒在林子里了。
这些是家乡的粗布衣裳,让先生见笑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半块蛋糕往身后藏——总不能说这是几百年后的食物吧。
唐伯虎的目光在她藏蛋糕的手上顿了顿,又扫过她那双明显不是“粗布”的运动鞋,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逃难至此?”
他拿起石桌上的画,用毛笔杆轻轻敲了敲,“我这桃花庵,可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养不起闲人。”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
也是,人家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闲钱养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
就在她准备说“那我再去别处看看”时,唐伯虎却忽然道:“不过,我这庵里正好缺个研墨铺纸的人。
你若肯留下干活,管你三餐,如何?”
林薇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真的?”
“自然是真的。”
唐伯虎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幅桃花图,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只是我这里规矩大——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做得到?”
“做得到!
做得到!”
林薇连忙点头,生怕他反悔。
管他什么规矩,先留下来再说!
能在唐伯虎身边待着,说不定还能亲眼看看《落霞孤鹜图》是怎么画出来的,这简首是文物修复爱好者的终极梦想!
“春桃,”唐伯虎头也没回,“带她下去换身衣裳,安排个住处。
明日起,跟着伺候笔墨。”
“是,先生。”
那个叫春桃的圆脸丫鬟应了一声,冲林薇使了个眼色,“跟我来吧。”
林薇跟着春桃往偏院走,路过石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唐伯虎正低头作画,阳光透过桃树的缝隙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了层淡淡的金光。
他握着毛笔的手骨节分明,蘸了墨,在纸上轻轻一点,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便有了神韵。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只是,当春桃把一套灰扑扑的粗布襦裙扔给她,又指着角落里一个堆满杂物的小柴房说“这就是你的住处”时,林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穿越到唐伯虎门下做丫头,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
更要命的是,她摸了摸口袋,发现那串钥匙里,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樟脑丸——是她为了防止梅雨季节衣柜发霉,特意挂在钥匙上的。
在这个连防潮纸都没有的年代,这颗樟脑丸,大概是她身上唯一能称得上“现代科技”的东西了。
林薇看着那颗白色的小圆球,忽然有点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几百年后用来防蛀的玩意儿,会跟着她一起,来到这位大画家的桃花庵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