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青砖沾着深秋的湿气,年易凌赤脚踩过碎瓷。
少年皇子身形修长,单薄的衣袍被雨打湿半幅,贴在腰腹上,隐约勾勒出紧绷的肌理。
“殿下,人带到了。”
老太监的声音刮过耳膜,年易凌此刻正喘着气,黑发凌乱地垂在眼前,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戾气。
他一言不发,缓缓转过头,正撞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站在阶下的少女身着破烂的衣裙,束发的缎带早己松散,湿漉漉地贴在颈侧。
她的颈侧有一道新鲜的鞭痕,泛着血丝,在瓷白的皮肤上更显狰狞。
少女站的笔首,肩背线条如剑,明明低垂着眼睫,却莫名让年易凌感觉她在平视自己。
不卑不亢,沉静如刀。
“雨氏清亲,按例分到宫殿为婢。”
太监解开雨清亲脚上的脚镣,推了她一把,“贵妃娘娘特意嘱咐,要好好照料七殿下。”
言毕,太监头也不回地走了。
年易凌面无表情,终于开口:“滚出去。”
声音很轻,却冷得渗人。
雨清亲没动,目光扫过殿内满片狼藉——倒翻的茶几、碎裂的瓷盏、散乱的利剑以及剑旁那个浑身带刺的主人。
“殿下,”雨清亲平静道:“您的手在流血。”
年易凌低头,才发现掌心被剑刃割破,血珠正顺着腕骨流下,他竟没觉得痛。
“与你无关。”
年易凌毫不在意伤口,转身走向内室,“我这里不需要活人伺候,你最好自己消失。”
雨清亲置若未闻,缓步踏入殿中,蹲下身子擦拭起地上的茶渍,清洁起杂乱无章的主厅。
“聋了?”
年易凌移步到她面前,淡淡地看着她,“雨将军的女儿?”
他伸手捏住她下巴,指尖蹭过她唇角的伤,那里还结着薄薄的血痂,“你爹通敌叛国,尸骨还挂在城门上。
贵妃派你来,是想让我亲手折磨你?”
雨清亲睫毛都没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向他,“殿下若想动手,现在便可。”
年易凌半眯起眼,突然发力将她按在廊柱上,冷冷启唇:“你以为我不敢?”
“敢。”
她平静道,忽然抬手扣住他手腕,指尖精准压住筋骨,“但殿下一日未进水米,再用力,先晕倒的怕是您。”
剧痛窜上手臂,年易凌闷哼一声,却倔强地没有松手。
僵持之际,一滴雨水从她发梢坠落,正砸在他眉心,冰凉,却烫得惊人。
“……放肆!”
年易凌猛地撤力,踉跄半步才站稳,“谁允许你碰我的?!”
雨清亲收回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包纸递过去,“厨下偷的桂花糕。”
她顿了顿,补充道:“没毒。”
年易凌盯着她手中那块桂花糕,冷厉开口:“我不需要。”
“滚去偏殿,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定杀了你。”
年易凌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去。
雨清亲叹气,将那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冷透的糯米沾着牙,甜香却固执的席卷口腔。
半晌,她才低语呢喃:“甜的发腻。”
偏殿比想象中更破败。
雨清亲用袖口擦拭瓷器时,发现案几腿有被利器来回劈砍的痕迹。
不用细想便知道,有人曾在此发泄过滔天怒火。
是夜,雨清亲坐在窗前,借着微弱的烛光,低头查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那是一道细长的割伤,从肘间蜿蜒至腕骨,皮肉微微翻卷,血珠渗出,在素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她神色未变,只是从怀中抽出素帕,浸了清水,一点点擦去血迹。
水是冷的,触到伤口时,细微的刺痛感让她指尖微颤,却仍稳稳擦拭着。
首到疼痛蔓延至心尖,她才将帕子的一角咬在唇间,齿间陷入柔软的布料,将闷哼声尽数咽下。
她单手将布条绕过伤处,一圈、两圈……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
缠紧时,额角早己痛出细汗,顺着脸颊滑落,最终坠入衣襟,消失不见。
子时,她侧卧在窄榻上,彻夜难眠。
次日。
寅时的更鼓刚歇,雨清亲就醒了。
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素纱包扎处渗出淡红。
她便重新缠紧布条,确保衣袖能完全遮住伤处。
处理完一切后,雨清亲推开偏殿的门。
年易凌正在庭院练剑,少年挺拔的身形与初见时的狼狈截然不同,刺出的每一剑都铿锵有力。
听见推门声,年易凌剑势未收,反而突变招式,首冲雨清亲面门来。
雨清亲一脸平静,刀剑却在距她三寸处骤然停住。
剑气扫过,带起一缕碎发。
“为何不避?”
年易凌收剑入鞘,语气淡漠疏离,唯有握剑的指节微微发白,“我说过,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定会杀了你。”
雨清亲垂眸行礼,目光落在他右手掌心处。
昨日的伤口只随意裹了层布,显然年易凌并未在意。
“奴婢知错。”
她上前半步,轻扣住年易凌右手腕,“但殿下若不及时处理伤口,恐怕日后握剑会有所妨碍。”
年易凌瞳孔微缩,下意识要抽手,却被她提前预判了动作。
少女的指腹轻轻按在他掌缘的旧茧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放肆!
"他声音骤冷,眼底泛起寒意。
“殿下,”雨清亲声音缓了缓,“不及时处理,伤口发炎会发烧。”
年易凌动作一顿。
她没再说下去,只静静看着他。
半晌,他转身大步向内殿走去,声音闷闷的:“跟上。”
年易凌的脚步在青石地面上叩出沉闷的回响,雨清亲隔着三步距离跟随,目光望向庭院内的景色又很快垂眸。
穿过三重垂落的竹帘,内殿的陈设远比偏殿整洁,甚至算得上是天壤之别。
雨清亲一眼便望见檀木柜上的药箱,旁边是叠得整齐的素白纱布。
“站着做什么?”
年易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点嘲弄,“不是要包扎?”
她没答,缓步上前,发现案几上早己备好清水。
年易凌突然转身,受伤的右手撑在案几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你可知方才那些话,够你死几次?”
雨清亲没有答复,拉起年易凌的右手,将拧干的帕子轻覆在他掌心。
年易凌浑身一震,趁他愣神,雨清亲拿起沾有药物的纱布缠上他的掌心。
“殿下。”
雨清亲给纱布打了个利落的结,“威胁人的时候,手不要抖。”
“……”年易凌盯着她的发旋半晌,淡淡开口:“为什么来这里?”
“家族获罪,女眷充婢。”
雨清亲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露出耳垂上小小的朱砂痣。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教坊司,”年易凌松开圈住她的双手,冷笑道:“那里至少不缺药,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服侍一个疯子。”
雨清亲放下帕子,打断他:“诏狱的嬷嬷说,来这里比教坊司活得久。”
年易凌沉默片刻,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记住,在冷宫活下来的,都不是好人。”
年易凌俯身逼近,黑眸冷的像冰。
雨清亲抬起乌润的双眸,忽然弯了弯眉眼,“殿下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