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回头,眼睛死死盯着玻璃上的影子——那孩子的羊角辫上扎着红布条,布条末端沾着点黑泥,和樟木匣子锁扣上的锈混在一起,像凝固的血。
“叔叔,我的花丢了。”
影子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含着口水,“你看见我的石榴花了吗?”
玻璃柜里的老照片突然晃了一下,父亲身后的石榴树开花了,殷红的花瓣落在父亲的中山装上。
秦志远的呼吸顿住了——照片里的石榴花,和他小时候别在铅笔盒里的那朵一模一样,花瓣边缘缺了个角,是被他用指甲掐的。
他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梅雨天,在老宅的院子里摘石榴花,撞见父亲在后屋烧东西。
火光里飘出的头发,就是这样黑得发蓝。
他问父亲在烧什么,父亲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说那是“不干净的东西”。
现在想来,父亲烧的,会不会就是这个樟木匣子?
“啪嗒。”
匣子里掉出个东西,滚到他脚边。
是枚铜制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苏囡囡”三个字,边缘磨得发亮,锁扣处缠着的红布条己经朽成了灰。
秦志远认出这锁——去年冬天收过个一模一样的,卖主说这是民国时期大户人家给孩子戴的,埋在坟里当“压棺物”。
“锁……锁不住了……”影子的声音开始发颤,玻璃上的绿光越来越浓,映得秦志远的脸发青,“火……好大的火……”后屋的旧物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几个木箱翻倒在地,露出底下的青砖。
砖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水,顺着地板缝往柜台这边流,水里漂着些烧焦的布片,像孩童的衣角。
秦志远想起老太太说的“民国二十三年”,那是1934年,老城区确实着过一场大火,烧了半个月,据说有户姓苏的人家没跑出来,家里的小姑娘才七岁,被烧死在阁楼里。
他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烧这匣子了。
“叔叔,你看。”
影子的手从他肩膀上滑下来,指向他的脚踝。
伤口处的血不再往下渗,而是顺着皮肤往上爬,在小腿上画出个模糊的图案——像朵石榴花,花瓣缺了个角。
玻璃柜里的老照片“咔嚓”裂了道缝,正好从父亲的胸口穿过。
照片里的钢笔尖突然滴下一滴墨,在照片上晕开,像块正在扩大的血渍。
秦志远抓起柜台上的樟木匣子,想把它扔进后屋的火炉里。
可手指刚碰到匣子,就被烫得缩回手——匣壁滚烫,像刚从火里捞出来的,缠枝莲纹的凹槽里渗出暗红的液体,滴在柜台上,发出“滋滋”的响。
“别烧它……”影子突然哭了,玻璃上的羊角辫垂下来,盖住了脸,“烧了它,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匣子里的绿光突然炸开,秦志远被晃得睁不开眼。
等他再看清时,后屋的青砖地上出现了个黑洞,洞里飘出无数根黑头发,缠成一条长绳,顺着地板缝爬向他的脚踝。
他想跑,可双脚像被钉在原地。
头发绳缠上他的小腿,越收越紧,勒得皮肉生疼。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皮肤正在变色,从脚踝往上,一点点变成青灰色,像被水泡过的尸体。
“爸爸说,石榴花开的时候,就来接我……”影子的声音越来越远,玻璃上的绿光渐渐暗下去,“可他没来……火太大了……”秦志远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见樟木匣子里浮出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红袄,梳着羊角辫,正对着他笑。
女孩的脸被烧得焦黑,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黑洞里映出他的脸——青灰色的,嘴角咧着诡异的笑。
他最后看到的,是柜台上的老照片彻底裂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火光里,只留下那支钢笔,笔帽上的缺口对着他,像只在黑暗里眨动的眼睛。
巷口的钟敲了九下,“拾遗斋”的灯突然灭了。
路过的人说,那晚看见店里飘出好多黑头发,缠着门口的石榴树,树上的叶子一夜之间全落了,枝桠上挂着个小小的铜锁,锁身上刻着的字被血染红了,认不出原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