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似面孔阿姆斯特丹的雨总是来得毫无预兆。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运河两岸色彩明艳的狭长楼房,湿漉漉的石板路反射着冷光。
德·克林根达尔学校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后,此刻却酝酿着一种比天气更令人窒息的沉闷。
教导主任范德林登先生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他的办公桌宽大肃穆,像审判台。分坐两侧的两对夫妇,目光如同受惊的鸟雀,
在中间两个男孩身上仓惶碰撞,又触电般缩回。两个男孩——皮特·范德温,
米克·扬森——像两尊被罚站的复制品。同样乱糟糟的金色卷发倔强地支棱着,
鼻梁上带着刚抹过药水的红痕,连嘴角下撇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区别只在于皮特的格子衬衫领子翻了一角,米克的运动鞋带松开了。教导主任试图维持权威,
但声音里的困惑出卖了他:“……难以置信的相似度,范德温先生、夫人,扬森先生、夫人,
你们之前真的不认识吗?没有任何……家族联系?”他推了推眼镜,
目光在两张稚气未脱却轮廓极其相仿的脸上逡巡。范德温夫妇,经营着一家小型花卉公司,
丈夫艾德的手指关节粗大,沾着洗不掉的泥土色,妻子玛雅穿着朴素的羊毛开衫,
此刻正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扬森夫妇则典型的中产白领,丈夫弗兰克西装革履但领带歪了,
妻子伊芙琳妆容精致,指甲却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四双眼睛,带着同样的震惊和茫然,
在皮特和米克之间来回扫视,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
“天哪……”玛雅·范德温终于低低地抽了口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声音颤抖,“艾德,
你看他的眼睛……那颜色,那形状……简直……”艾德·范德温喉咙滚动了一下,
艰难地点头,视线却粘在米克身上,仿佛第一次看清自己儿子的脸。对面,
伊芙琳·扬森猛地转向丈夫弗兰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尖锐的恐慌:“弗兰克!
皮特右边眉毛上那道小疤……米克去年骑自行车摔的,位置……一模一样!
”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弗兰克·扬森没有回答,
他的脸色变得像办公室窗外的天色一样灰败。一个荒谬绝伦、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
同时在两对夫妇心底滋生、膨胀,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血缘?这怎么可能?
但他们无法否认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这两个毫无瓜葛的孩子,
宛如一个模子刻出的双生子。时间像运河的水,悄然倒流回五年前。那时的殷阳惑,
还不是后来媒体口中那个臭名昭著的“风车播种机”。他刚满二十,
像一株吸饱了阳光雨露恣意生长的植物,
顶着一张被造物主精心雕琢过的脸——深邃的琥珀色眼眸,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
宽肩窄腰包裹在廉价的T恤里也掩不住蓬勃的力量感。
他窝在阿姆斯特丹大学城附近一间狭窄逼仄的学生公寓里,
窗外是邻居晾晒的衣物和远处古老教堂的尖顶。桌上摊开的不是课本,
而是几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和一个屏幕闪烁的二手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并排开着几个网页窗口。“荷兰生命之源精子库:为梦想助力,
丰厚酬谢1200欧元/次!”“北欧希望生殖中心:寻找健康、高智商的年轻捐赠者,
回馈社会,收获报酬!”“新鹿特丹生育诊所:严格保密,
高额补偿……”醒目的欧元符号和后面跟着的数字,像钩子一样攫住了他的目光。
1200欧元!对一个为下月房租发愁、厌倦了在咖啡馆端盘子把手磨出茧子的穷学生而言,
这无异于天文数字。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浏览器标签页如繁殖般增加。
他像最精明的投资人分析财报一样,逐字逐句研读各家精子库的捐赠条款。
超过20次……”一行小字注释滑过眼底:“……各机构间捐赠者信息及捐献记录独立管理,
互不共享……”殷阳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冰冷而锐利,像解剖刀划开皮肉。
琥珀色的眼底,算计的精光一闪而过。互不共享?25人上限?20次捐赠?
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张荷兰地图,上面星罗棋布地标记着十几家大型生殖机构。
统天然缺陷的“商业模型”在他脑中瞬间成型——像发现了一条流淌着液态黄金的地下暗河。
“事业”,这个词在他舌尖无声地滚过,带着一种亵渎又无比贴切的意味。从此,
“殷阳惑精子银行打卡计划”正式启动。他像最敬业的员工,不,
更像一个追求极致效率的流水线工程师,
对自己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流程”进行了严苛的标准化管理。
他的小公寓焕然一新得益于第一次捐献的报酬。
冰箱里塞满了有机三文鱼、西兰花、蓝莓和昂贵的蛋白粉,垃圾食品绝迹。
床头贴着手写的作息表:晚十一点强制熄灯,晨六点准时起床。
破晓时分运河边清冷的空气里,必然会出现他奔跑的身影,风雨无阻,汗水浸透运动衫,
勾勒出日益精壮的肌肉线条。傍晚则是公寓楼下廉价健身房的铁器交响时间。
他的生活精确得像瑞士钟表,目标只有一个:产出最“优质”的“产品”。
“客户满意度的基础是产品质量。
”他曾在日记本一本伪装成《宏观经济学原理》封皮的硬壳本上,
用冷静的商业术语写道,旁边还画了个潦草的精子简笔画箭头。
下面一行小字:“阶段性目标:覆盖阿姆斯特丹及周边半径50公里内所有注册机构,
完成首轮‘资本积累’。”他像一个幽灵,又像一个勤奋的推销员,
穿梭于各大生殖机构之间。
用不同的化名登记:亚历山大、卢卡斯、马蒂斯……然而生物信息——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
那套卓越的体检数据智商测试轻松突破130,
精子活力与浓度指标亮眼得让医生啧啧称奇——是无法更改的硬通货。
他严格遵守着每家机构不成文的“20次捐赠”潜规则,精准地控制着“产能”。
一旦在一家机构的捐赠次数逼近红线,他便优雅谢幕,
拿着丰厚的报酬和机构“感谢您为无数家庭带来希望”的官方辞令,从容转战下一家。
他的“职业素养”很快在隐秘的圈子里赢得了口碑或者说,
让实验室的医生护士们印象深刻。流程娴熟,配合度高,
提供的“样品”质量始终稳定在令人惊叹的优质水准。直到那次在“北欧希望生殖中心”,
他缔造了属于自己的、前无古人的“行业神话”。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下午。
“北欧希望”的取精室素净得近乎冰冷。殷阳惑走进去,反锁门,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外面,
经验丰富的实验室主管范妮女士正例行公事地整理着试管架和标签。
她瞥了一眼登记表上“卢卡斯”的名字和后面标注的捐赠次数——第19次。很好,
接近尾声了。她估算着,这次大概能收到十份左右的标准样本。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取精室的门打开时,殷阳惑走了出来,神情自若,仿佛只是去喝了杯咖啡。他手里拿着的,
不是通常的一两个小容器,而是一个沉甸甸的、专用的低温运输托盘!
范妮女士漫不经心地抬眼,目光落在托盘上。下一秒,她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瞬间凝固,
眼睛猛地瞪大,仿佛看到了外星生物入侵。那托盘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
插满了盛着乳白色液体的细长试管!像一片微型森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撞到了身后的仪器架,发出哐当一声响。“卢……卢卡斯先生?” 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手指颤抖地指着托盘,“这……这些……全都是?”殷阳惑微微颔首,
语气平淡得像在报告天气:“是的,范妮女士。一共130份。我想,
应该符合贵中心的标准。”他甚至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操作记录,
确保流程合规。”实验室里其他几个助手闻声围拢过来,瞬间集体石化。空气仿佛凝固了。
130份?!这数字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极限,像一颗精神炸弹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
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惊呼。“圣母玛利亚!我是不是眼花了?”“130?!
”“他……他是怎么做到的?机器吗?
”“这需要……多么恐怖的‘生产力’……”范妮女士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
她几乎是扑到办公桌前,手指哆嗦着抓起计算器,疯狂地按着按键。
…计算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眩晕的天文数字上:156,000.00!
“十……十五万六千……欧元……” 她喃喃地念出这个数字,声音发飘,感觉一阵眩晕。
旁边的年轻华人助手飞快地掏出手机换算:“上帝!折合人名币……一百三十三万!
” 这个数字像电流一样击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抽气声此起彼伏。一百三十三万人名币!
一次!殷阳惑平静地接过范妮女士颤抖着双手递过来的确认单和保密协议,
利落地签下“卢卡斯”的花体签名。走出中心大门,阿姆斯特丹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眯了眯眼,感受着口袋里那张刚收到的、数额惊人的预付款支票的厚度。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带着资本原始积累的血腥快感:“效率不错。今晚,
可以给自己加份顶级吉拉多生蚝了。”这只是他庞大版图的一块拼图。在接下来的两年里,
他以同样的模式、同样的高效、同样的冷酷计算,
将荷兰境内十一家具有相当规模的精子库或生殖中心悉数“打卡”完毕。
阿姆斯特丹、鹿特丹、海牙、乌得勒支、格罗宁根……他的足迹遍布全国,
化名列表越来越长。每一次“生产”,都伴随着巨额欧元流入他日益膨胀的账户。
“灰产帝国”悄然成形。那间逼仄的学生公寓早已成为历史。
他现在站在阿姆斯特丹南郊一栋极简主义风格的顶层豪华公寓落地窗前,
脚下是蜿蜒的运河和如织的游船。手腕上是百达翡丽的星空,
车库里停着哑光黑的阿斯顿·马丁DB11。
衣帽间里挂满了萨维尔街定制的西装和意大利手工皮鞋。社交媒体的照片里,
背景是圣托里尼的落日、阿尔卑斯的雪峰、加勒比海的游艇甲板。
他实现了教科书般的阶级跃迁,从一个为房租发愁的穷学生,蜕变为一个神秘的年轻富豪。
没人知道他巨额财富的确切来源,
只有一些模糊的“生物科技投资”、“国际咨询”之类的标签。
他完美地融入了上流社会的光鲜表象之下,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深海里涌动的,
是怎样一股源自无数个“25次上限”和系统壁垒的、带着荒诞色彩的暗流。
窗外的运河平静流淌,倒映着古老风车的剪影,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静默的狂欢。
雨丝斜打在“棕色豆子”咖啡馆的玻璃窗上,晕开模糊的水痕。
咖啡馆里暖黄的灯光、咖啡的香气和舒缓的爵士乐,
丝毫无法驱散卡座里两对夫妇心头的寒意和凝重。艾德·范德温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
猛灌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下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他放下杯子,
陶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扬森先生,扬森夫人,
”他的声音干涩,“我们……我们夫妻,因为一些身体原因,很多年前,
是通过‘荷兰生命摇篮’的帮助……才有了皮特。”他艰难地说出那个机构的名字,
仿佛在揭开一个深藏的伤疤。弗兰克·扬森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同样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生命摇篮’?!”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米克……米克也是!
我们也是通过‘生命摇篮’!编号……编号好像是‘Donor Alpha-7’!
”“Alpha-7?” 玛雅·范德温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
“皮特……皮特的生物父亲代号……也是Alpha-7!
”她颤抖着手从包里翻出一个陈旧的、边缘磨损的文件袋,抽出一份保密协议的复印件。
在捐赠者代号那一栏,清晰地打印着“Donor Alpha-7”。
四双眼睛死死盯住那行小小的代号,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同一个精子库,
同一个匿名捐赠者代号!那个关于血缘的恐怖猜想,此刻被冰冷的文件证据残忍地证实了。
皮特和米克,这两个在同一所学校打架的孩子,竟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系统愚弄的愤怒席卷了他们。“保密……哈哈,
保密……”伊芙琳·扬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绝望,“他们承诺绝对保密,
捐赠者信息永不泄露,孩子永远不会知道,也永远不会相遇……看看现在!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桌布。“Alpha-7……” 艾德喃喃地重复着这个代号,
像在咀嚼一个诅咒。这个冰冷的字母与数字组合,此刻代表着打败他们家庭认知的恐怖真相,
像一个幽灵,突然从精密的医疗系统中显形,狞笑着站在他们面前。
玛雅·范德温失魂落魄地望着窗外朦胧的雨景,对面面包店温暖的灯光透出来。一个念头,
如同窗外猝然划过夜空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进她的脑海,让她浑身一颤。她猛地转过头,
眼神空洞,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声音轻得像耳语,
却让在座的其他三人瞬间如坠冰窟:“说起来……隔壁面包店老板家的小女儿,
索菲亚……她的眼睛,那灰蓝色的眼睛……和皮特……简直是一模一样……”话音落下,
小小的卡座里一片死寂。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得清晰起来,噼啪作响,
仿佛敲打在每个人脆弱的神经上。那个代号“Alpha-7”的幽灵,
似乎不再满足于仅仅存在于皮特和米克之间。它狞笑着,正沿着潮湿的阿姆斯特丹街道,
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细思极恐的寒意,如同窗上蜿蜒而下的冰冷雨线,
瞬间爬满了每个人的脊背。第二章 互助会阿姆斯特丹运河区的宁静,
被一种无声的恐慌悄然撕裂。自那天“棕色豆子”咖啡馆的冰冷真相后,
范德温和扬森两家的生活彻底变了调。他们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一部荒诞的伦理恐怖片,
而导演,是那个代号“Alpha-7”的幽灵。怀疑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疯长,
缠绕住日常的每一个缝隙。艾德·范德温送皮特去社区足球场训练。绿茵场上,
一群十一二岁的男孩奔跑呼喊。艾德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心脏猛地一抽。
那个穿7号球衣、带球突破的中场,侧脸的轮廓,鼻梁的弧度……恍惚间,
他以为看到了另一个皮特在场上飞奔!他使劲眨眼,7号男孩正好转身,
一张汗水淋漓却极其神似皮特的脸庞撞入眼帘。艾德的手心瞬间冰凉。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身边替补席上的儿子皮特,皮特也正看着场上的7号,
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恐慌像冰水,从艾德的头顶浇下。
同一天下午,伊芙琳·扬森在Albert Heijn超市采购。收银台前排着队,
前面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正低着头刷手机。
伊芙琳的目光掠过他垂落的金色额发、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薄唇。
一种莫名的悸动攫住了她——太像了!像她弟弟弗兰斯年轻时的模样!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弗兰斯?是你吗?” 少年闻声抬头,
露出一张与弗兰斯毫无关系的脸,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那眼神……却像极了米克!
少年被陌生阿姨的呼唤弄得莫名其妙,尴尬地笑了笑。伊芙琳的脸瞬间涨红,慌忙道歉,
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像表哥?不,这感觉更诡异,更……血脉相连。
荒诞剧的高潮发生在玛雅·范德温身上。她去中学接放学的女儿莉莎。校门口人头攒动,
青春洋溢。她一眼看到莉莎和一个高个子男孩并肩走出来,两人靠得很近,低声谈笑,
男孩的手自然地搭在莉莎的书包带上。玛雅欣慰地笑了,女儿长大了。她走上前,
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揉揉“儿子”皮特那标志性的金色卷发:“皮特,今天……” 话没说完,
手僵在半空。
那男孩闻声转过头——一张极其英俊、轮廓分明、几乎与皮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但那眼神,那气质,分明是个陌生人!男孩愣住了,莉莎也惊呆了,
随即爆发出响亮的笑声:“妈妈!这是马克!我男朋友!你认错人啦!
” 玛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她看着马克那张酷似皮特却又属于另一个男孩的脸,
看着女儿莉莎挽着这个“类皮特”的手臂,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
这已经不是尴尬,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流言像运河上的水汽,
无声无息地在这个不大的社区里弥漫开来。
“相似面孔”成了人们心照不宣又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忌话题。
恐慌不再是范德温和扬森两家的私藏,它开始在小范围内发酵、蔓延。
主妇们在超市里交换着惊疑的眼神,男人们在酒吧里压低声音谈论,
孩子们则懵懂地感受到空气中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运河边古老图书馆的橡木长桌旁,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洒下斑斓的光斑。
十六岁的安妮卡·德容正沉浸在一本厚厚的分子生物学专著里,眉头微蹙,专注而迷人。
一个阴影落在书页上。她抬起头。十七岁的卢卡斯·范德伯格站在桌边,
手里拿着她想借但被人捷足先登的《遗传学图谱》。他有着雕塑般立体的五官,
金发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琥珀色的眼眸深邃得像藏着整个秋天的森林。四目相对的瞬间,
时间仿佛停滞了。图书馆的喧嚣褪去,只剩下彼此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电流在他们之间炸开,带着宿命般的熟悉感和灼人的热度。
“你……在看这个?”卢卡斯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将书轻轻推到她面前。“嗯……谢谢。”安妮卡感觉脸颊发烫,声音轻得像羽毛。
她的目光无法从他脸上移开。为什么?明明从未见过,却感觉认识了一辈子?他的气息,
他的轮廓,甚至他思考时无意识抿起的嘴角,都带着一种致命的、近乎本能的吸引力。
像两块磁石,无法抗拒地靠近。他们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起。书本成了摆设。低声的交谈,
默契的眼神交汇,
触碰带来的战栗……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青春荷尔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共振感。
他们自己深信,这是命运安排、无可替代的灵魂伴侣。直到卢卡斯起身去还书。
安妮卡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噙着甜蜜的笑意。邻桌一个一直偷偷观察他们的中年女士,
终于忍不住凑过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压低了声音:“亲爱的,
原谅我的冒昧……但是……你们是兄妹吗?长得……实在太像了!尤其是鼻子和下巴的线条!
”安妮卡的笑容瞬间冻结。甜蜜的粉红泡泡被一根冰冷的针无情戳破。像?像兄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猛地看向卢卡斯走回来的方向,阳光下,
那张让她怦然心动的俊脸,此刻却笼罩上了一层诡异而可怕的阴影。灵魂伴侣?
这个念头第一次让她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恐慌的藤蔓不仅缠绕着心灵,
也开始勒紧现实的咽喉。在社区的另一端,
五岁的小男孩托马斯被紧急送往阿姆斯特丹大学医学中心。
他小小的身体因剧烈的腹痛和高烧蜷缩着,脸色蜡黄。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
儿科遗传病专家范德海登医生拿着报告,眉头紧锁。“范德维尔先生,夫人,
”医生的语气凝重,“托马斯的症状和初步基因检测结果,
遗传病——瓦登伯革氏综合征Waardenburg Syndrome的一种亚型。
这解释了孩子的肠道神经节发育异常导致的巨结肠、部分虹膜异色他一只眼睛是蓝色,
一只带点灰斑以及听力可能受损的风险。”托马斯的父母,老实巴交的面包师夫妇,
脸色惨白。“遗传病?可是医生……我们家,还有亲戚里,从没听说过有这种病啊!
” 范德维尔先生声音发颤。范德海登医生推了推眼镜:“这正是关键。常染色体显性遗传,
意味着只要父母一方携带这个突变基因,就有50%几率遗传给孩子。
托马斯身上的突变基因,必然来自他的生物学父亲或母亲。” 他看向托马斯母亲,“夫人,
您的家族史确认没有类似情况?”托马斯母亲疯狂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没有!
绝对没有!我父母,兄弟姐妹,孩子都很健康!”医生的目光转向范德维尔先生:“那么,
范德维尔先生,您的家族……”范德维尔先生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想起了妻子最近那些惊恐的呓语,
想起了社区里那些悄悄流传的关于“相似面孔”和“Alpha-7”的恐怖流言。他们,
也是通过“生命摇篮”才拥有了托马斯!捐赠者代号……正是Alpha-7!
“生……生物学父亲……”范德维尔先生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医生……如果……如果托马斯的生物学父亲……他……他有很多很多孩子呢?
遍布……全国?” 他几乎是绝望地吐出这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猜测。
范德海登医生愣住了,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窗外,
运河上的游船传来模糊的笑语,与室内冰冷绝望的气氛形成残酷的对比。
一个可怕的图景在医生脑海中展开:一个携带致病突变基因的匿名捐赠者,
他未被追踪的、数量庞大的后代,像一颗颗定时炸弹,散布在人群之中,
随时可能引爆未知的健康危机。医疗的隐患,如同阴云,沉重地压了下来。
恐惧和愤怒是强大的粘合剂。
在一个名为“风车之子互助会寻找失散兄弟姊妹俱乐部”的加密网络群组悄然建立。
黑色幽默的名字下,涌动着惊惶与寻求真相的迫切。
发起人正是玛雅·范德温和伊芙琳·扬森。
群组头像是一个被无数线条连接、围绕着一架小风车的抽象儿童笑脸剪影,透着浓浓的讽刺。
—必须提供孩子照片关键部位打码和受孕机构名称、时间、捐赠者代码如果有的话。
消息提示音很快成了群成员手机里最频繁、也最令人心悸的声音。“阿姆斯特丹西区,男孩,
12岁,‘生命摇篮’,Alpha-7。附图侧脸打码。”“阿姆斯特丹市中心,
女孩,8岁,‘欧罗巴希望’,捐赠者代码缺失,但孩子长相特征:金卷发,琥珀眼,
高鼻梁,薄唇。附图眼睛局部。”“哈勒姆市,双胞胎男孩,5岁,‘未来之星’,
代码‘北欧雄鹰-3’。附图背影。”“天哪!楼上哈勒姆的双胞胎!
跟我家儿子简直像三胞胎!我们在阿姆斯特丹东!‘新鹿特丹’,
代码‘NRC-D007’!”一张张照片被上传、对比。相同的发色,相同的瞳色,
相似的鼻型,如出一辙的下颌线……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在刻意的寻找和对比下,
变得触目惊心。仿佛无数面镜子,映照出同一个隐藏的模板。
-D007”、“阿姆斯特丹之星-12”、“海牙先锋-9”……这些冰冷而混乱的代号,
像散落的拼图碎片。直到一个深夜,
群组里一位网名“数据挖掘老父亲”的成员弗兰克·扬森发了一条长信息,
并附上了一个他制作的、极其粗糙的表格截图:“各位,我做了个初步交叉对比。
根据目前群内信息覆盖阿姆斯特丹、哈勒姆、霍夫多普等地,
共28个孩子:所有提及捐赠者代号的案例,代号虽不同,但孩子高度相似。
时间跨度:从13年前到4年前。
、‘新鹿特丹’鹿特丹分部、‘未来之星’哈勒姆、‘北欧希望’总部乌得勒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