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的时候,走马灯是真的。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我那苍白着脸的儿媳林晚晴,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小心翼翼地递到我嘴边。
“妈,您喝药吧,温度刚好。”
我没喝。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打翻了那碗药。
滚烫的药汁泼了她一身,瓷碗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她没躲,只是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像风中挣扎的蝶翼。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入目是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蚊帐顶。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
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劣质中药的苦涩。
耳边是小心翼翼、带着点怯懦的声音:
“妈……药……药熬好了,您……您趁热喝点?”
这声音……
我猛地扭头。
床边站着一个年轻女人,瘦得脱了形,穿着件洗得看不出颜色的旧褂子,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黑药汁。
是林晚晴。
二十岁出头的林晚晴。
我那个被我磋磨了半辈子,最后在我病床前伺候,却被我打翻药碗的儿媳。
我死了。
我又活了。
回到了三十年前,她刚嫁进我们康家不到半年的时候。
回到了我还是那个刻薄、吝啬、看儿媳哪哪都不顺眼的恶毒婆婆——康静姝的时候。
脑子里嗡嗡作响。
前世临死前,走马灯里闪过的,可不只是打翻药碗那一幕。
是我故意把馊饭给她吃,看她默默咽下去。
是我寒冬腊月让她用冰水洗全家人的衣服,看她手上生满冻疮。
是我在她怀孕时,故意指使她爬上爬下晒被子,导致她摔跤差点流产,事后还骂她没用。
是我在儿子面前搬弄是非,挑唆他们夫妻关系。
是我在她小产需要休养时,逼她下地干活,落下了病根。
最后那碗药,是她拖着病体,在灶房熬了几个时辰的。
我打翻它,仅仅是因为看她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就心烦。
我死的时候,身边只有她。
儿子?那个被我宠坏的儿子康明远,早在我病倒需要花钱时就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我这个累赘老娘。
亲戚邻居?谁不知道我康静姝的刻薄名声?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只有这个被我百般折磨的儿媳,守着我,伺候我。
被我打翻药,烫伤了手,也只是默默收拾干净,又重新去熬。
我看着她此刻站在我床前,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端着药碗的手因为紧张而用力,指节泛白。
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恐惧和……一丝麻木的顺从。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还带着前世积压的恐慌和悔恨。
不行。
不能这样。
重活一世,我不能再做那个恶毒婆婆了。
我得活下去,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