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月,弟弟溺水死了。头七,我被封进弟弟的棺材里。年迈体弱的祖母,
样貌一天比一天年轻。第二个月,祖父被喝水呛死了。祖母强迫我喝黑狗血,
抓着死公鸡塞我嘴里,将我锁进了祖父的棺材里。
身材粗大的母亲一夜之间变成纤腰细柳的绝代美人。第三个月,父亲掉进粪坑淹死了。
这次我故意惹怒了祖母,撬开了棺材,给她们下了迷药,带着父亲的尸体逃离。
我学着她的样子,一手执铃,一手执聚魂灯,将爸爸送到了他生前想安葬的地方。回来之后,
祖母甩着藤条打得我皮开肉绽。又强迫我喝黑狗血。“你这种贱人怎么能学赶尸?
快交出你父亲的尸体,不然我废了你这条腿!”我的哭声撕心裂肺。
周围的大伯大娘们纷纷劝她冷静。可她拿出来一块铜镜,他们看完了之后,
却是勃然大怒:“小蹄子就应该好好相夫教子,学什么赶尸,找个好人家生个娃得了,
别整天想着做这一行。”美若天仙的娘亲急匆匆地从马上下来,引得一众人沉迷。
我也忘了眨眼。一个月前,她的皮肤黝黑粗糙,鼻子朝天,眼睛狭长。“娘,救我!
”祖母死死瞪我一眼,娘亲看到了铜镜,顿时变了语气,眼底都是恨:“打得好,
就当我没有这个不孝子,居然想着做赶尸人,你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你父亲走之前说想葬在村口的枇杷树下,你都忘了吗?”我死死咬住嘴唇,
害怕得直摇头。短短三个月,天翻地覆。那面镜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1.“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给我下药,做出这等丑事!”手腕粗的木棍打得我直不起身。
我哭得撕心裂肺。“他说他想完好地葬在山里!”母亲气得眼睛发绿,“别狡辩!
你父亲死之前死死地交代过我,一定要给他葬在村口,你的妄病又犯了,快给我滚回家!
”“我没有病!”“不,赶尸我无师自通,比学了两年还没学摇铃的妹妹强多了,
就应该是我继承,你凭什么不让我学?”死公鸡腥臭的头塞到了我嘴里。“作孽啊你!
”“我就一句话撂这,你死都得交出你父亲!”泪光中看到了祖母的头发黑得吓人。
两个月前,她病得快要死了。那天晚上,小弟吵着闹着要去外面玩。可窗外一片漆黑,
我有点不安,抓起被褥后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谁也没发现小弟偷偷溜出了门。
直到第二天凌晨,小弟的尸体被村子里的人送了回来。我刚跑出门,
就看到卧在病床上的祖母站了起来。母亲跪在地上抓着小弟的手痛哭,祖母也不停抹泪。
我待在柴房里不敢出来,直到头七,祖母让我跪在地上,给弟弟赎罪。“都是你的错!
如果你能发现他跑出去了,他又怎么会死!”我闷着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地面上有一摊不知道什么时候泼上的水,倒映着祖母慢慢变得年轻黑郁的头发。“对不起,
我当时锁了门,
我完全没听到小弟出去……”她苦笑一声:“那你就代替你弟弟躺在这里一晚上,
今天他要回家,看到自己泡浮肿的尸体害怕了怎么办?”我吓得抖了一下。整整八道长钉,
尽管我的手指甲都扣烂了,棺材板上流了我的血,我也不敢叫出来一声。
因为我从透气的小洞里,看见了祖母端来一盆肉。肉块看起来很饱满,香得我直咽口水。
可我的小腿肚直打颤。那天小弟也吃了一盆这肉。我闭上眼,嘎吱的咀嚼声仿佛就在我耳边。
“小云,你想吃肉吗?”我猛地睁眼,祖母咧开嘴,牙齿缝夹着肉屑,那盆肉已经见底了。
软毛霎时在脸上长出一圈,若隐若现。我又闭上眼,不敢回应,哄着自己睡去。
醒来是第二天,全村的人都来了。王叔号称百事通,村子里大小事,他全知晓。“王叔,
可以伪装成人的狼是真的吗,我们身边会不会已经有人被狼杀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王叔似乎有一丝慌乱。“小丫头,想什么呢,现在村子里可没有这玩意儿。”“难道以前有?
”我迫切追问。“百年前,我们村子里有人猎杀了一头狼崽,
那头母狼发了疯地咬死了好多人,是一个勇敢的年轻姑娘出来平息了母狼的怒火。
”“她一个人对付一只狼,是怎么做到的?”王叔摇摇头,“也许是交换了什么东西,
没有人知道,但村里再没有了狼的踪迹。”我心里安定了不少。“死丫头,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祖母一声怒吼,吓得我跪在她面前。“我不知道。”“死丫头,
还嘴硬!你偷走了铃铛,偷吃了肉!”村民们纷纷止住祖母甩过来的巴掌。
我低头辩解:“我在守夜,没有一刻离开灵堂。”瞧上祖母皱纹遍布但无毛的脸。
也许是我看错了。祖母气哼哼地拿出来个铜镜,一一展示给他们看。看完之后,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勃然大怒。“我就说这小妮子该教训,要是出了啥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打得好,就该把她打到不敢碰为止!”“喜欢偷东西可不得了,
这辈子就该老老实实做个妇道人家,相夫教子!”“别给她吃饭,
让她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不承认错误就打到跪为止!”祖母把我关进了柴房。
我怎么求情,她都不肯放我出去。甚至有心善的和尚从这里云游而过,
他们还帮祖母掩护:“没事,这家的孩子脑子生下来就有问题,听不懂人话,
只知道大吼大叫!”我悲痛,更不解。面对我的质问,我的祖母却暴跳如雷,
用粗绳把我捆住,让我在地上磨到村口的枇杷树下跪了一天一夜。随后她让我忘了这一切。
“我这是为了你好,赶尸术你学不得,别问了,学会了太多会出事的!”我遍体生寒。
小弟的死,也许给了祖母莫大的刺激。更何况,家里人都很疼他,只要是他想要的漂亮布匹,
糖人,花灯,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也许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她一直看不惯我。
我写了封信寄给了远在城里掌厨的父亲,求他让我学一点门外手艺。父亲一向疼我,
拗不过我不吃不喝,大哭大闹。离开前,他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的,她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要责怪你祖母和你娘,好好学吧。
”接过他的风铃,我还傻傻地以为,从此之后就是祖母的下手,可以学到更多东西。
2.我每日摸黑起床,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一双脚踏遍了整个城镇。我妹为人愚钝,
但祖母只避着我教她真本事,我只好用自个的零碎和妹妹交换术法。我想,
这次我总可以凭着能力被选中为村里的吉娘吧,有了这份殊荣,
祖母肯定愿意教我赶尸的全部技巧。结果我刚踏上羹火旁的台阶,就被母亲拖回了家。
母亲眼底只有怒火:“谁叫你去参加宴会的?我不是让你这几天呆在家里,哪都不许去吗?
”“你这么抛头露面,将来还怎么嫁人?”祖母跪在祖父的尸体旁,满脸漠然,
这是我第二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她甩来一巴掌,打得我跌坐在地上。
“都是你这个狗杂种,害死了你弟不够,你还要杀你的祖父,我们余家什么好东西没给你,
你居然这么不知好歹!”她眼底都是阴狠毒辣,“你要是再违背偷跑,我就抽了你的脚筋,
让你哪也去不了!”我妹跪在我身旁,抓着我的手渐渐收紧。“阿姊也是为了我们好,
她只不过想拔得头筹,赢得那袋白面和辣子,她为我们付出了也很多,
祖母怎么能怪阿姊害死了祖父,小弟的死是意外啊!”我也不解,我只是刚站到台上,
这段时间哪也没去,怎么就害死了家里人呢?我弟弟也是自己偷跑出去玩水溺死的啊。
我和妹妹都想知道这个答案。可我母亲却慌乱了起来,她挡住祖母拿藤条甩来的鞭子。“娘,
我们把小芸带到里面细说。”她们慌乱地进了门,把我丢进了棺材里。
但忽视了我的耳朵好使,隔着墙偷听。妹妹尖着嗓子问:“阿姊的天赋你我都见到了,
为什么不让她学?还有什么叫祖父和小弟的死都和阿姊有关,她不是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吗?
”“难道她不是你们亲生的吗?但我也是被捡来的,你们对我很好啊。
”我妈妈的声音哽咽:“傻孩子,她是我十月怀胎生的,你也是我捡到的,
但是她真的不能学。”“你祖母说得是气话罢了,只是不想让你阿姊还想学下去,
会害了她自己的,我们都是为了她好。”我妹叹息一声:“难不成她学到了,我们也得死吗?
”我的心里疑云重重。我也想过自己是捡来的孩子,所以没有血脉,又或许是年龄没到,
我不可以学。那难道是有人盯上了我们家,想要借我的手杀人吗?
可是我还没听说过世间有那种控制人的法术,都是话本上的怪谈而已。我屏住呼吸,
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我实在是太疑惑了?可我祖母哼了一声,又拿出了那块铜镜。
我妹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是穿过一条裤子的人。我不信,她看过之后也会像那些人一样,
打死我都不能让我学一点。可是我妹看过之后,惊呼一声。她后脚就搬离了我的房屋。
巨大的失望涌上来,我胸口生疼,被灵堂的风吹得发凉。妹妹却鄙夷地瞥了我一眼,
把曾经给我的那些书籍都收了回去。连一张布纸都没给我剩。“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连你也背叛了我!”妹妹只是斜斜地睨了我一眼,
黑漆漆的眼珠透着冷光:“如果你再来找我学技法,我就不客气了!只要你的手脚断了,
你这辈子都不能再去赶尸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又是那枚铜镜让我的妹妹也性情大变了。我徒劳地扯住她的衣袖,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但她头也不回,用刀割开了衣袍。“一刀两断!”我真的受不了了,脑子一团乱麻扯不清,
甚至我想过咬舌自尽来洗清我身上的罪孽。我被放出来后,不想吃也不想喝,
只是枯坐在床上。父亲听说了这事,又急忙赶了回来。他和她们吵了个天翻地覆,
但一向暴脾气的祖母却沉寂了下来。她说这是为了我好。但我弄不清楚缘由,
为什么我不可以碰一点与赶尸有关的事,难道我只能做个农妇,下田织衣?
这明明是一份极好的差事。而且那枚铜镜里难道装着什么鬼,能迷惑所有的人都不让我接触?
3.父亲是极好脾气的人,自从救下用一根白绫自尽的我后,他便辞了那份城里的活计。
家里人不同意我再跟着她们学,父亲就自己带着我四处奔波。
让我悄悄跟着外村人学习一些赶尸的技巧。母亲只是日日站在门口等着我和父亲的归来,
脸上只是枯败的颓然:“该来的还是要来,我们都管不了了!”可我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我没有在她们面前展示出一点学习的迹象,我也不敢。每日起早贪黑,
我已经将村子里各个能叫出来名号的人的手法都学到了。甚至我摸到了仵作入门的行道。
可父亲却淹死在了恭桶。祖母拿刀割开了我的手,血流了整整十碗。我险些昏死过去。
且又被祖母关进了父亲的棺材里,连唯一一个通气的孔洞都拿布条堵上了。
好在这次我早就有了准备,棺材里放了一把撬棍。被抓进来之前,
我特意在水里下了足足可以迷倒几个大汉子的蒙药。这次我终于逃了出来,
学着她们的样子让父亲的尸体入了土。我买了刚出炉的豆糕回家。没想到还没走到村口,
就被祖母一棍子打断了腿。“贱妮子,上天了啊,你居然还敢给我们下迷药!
你父亲的尸首被你弄哪去了?”我拖着剧痛的腿,动弹不了。“我不知道,
我只是不想被关着,就跑出去玩了。”母亲恶狠狠地剖开我的谎言:“还嘴犟,
你妹亲眼目睹了你拿走了摄魂铃!就在你兜里,快把你父亲的尸体交出来!
”我被祖母的鞭子打得吐出一口血:“我已经将他安葬了,你们不能把父亲丢去喂野狼!
他对我们这么好,死了也不能落到这样的下场!”我极力抗争,
这一次却没有了父亲的安慰与劝阻。我差点被她们打死。“我是你们的女儿啊,血浓于水,
难道你们要杀了我不成?可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咒骂我,为什么不让我学?
”我死死地抱着我仿照着妹妹的样式做的魂铃,任祖母怎么踢我,都不愿放手。
我的哭声喊来了外村的张师傅。我跟着他学了几年,他已然把我当成了他最得意的徒弟。
从来没说过我一句不是。匆匆赶来的他,胡子都气歪了,
抓起锄头就要赶走要来抽我筋的祖母。“你们疯了不成?她还是个女娃啊,你这断了她的腿,
她以后难以见人,又难以苟活在这世上!”可站在一旁的母亲却冷笑一声。
她慢悠悠地又拿出来了那面小铜镜,年岁过长,包边都有些斑驳了。再看到这枚铜镜,
我的呼吸都要停滞了。我被粗大带刺的麻绳捆着只能拖着另一只完好的腿挪向师傅。“师傅,
求您别看,不要看啊!”我真的害怕了,我不知道这枚铜镜里有什么东西,
只要是看过它的人,无一都讨厌了我起来。师傅却一拍胸脯,
笑着露出两颗黑黄牙:“徒儿别怕,你师傅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她们今天要抽了你的筋,
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一股暖意涌上我的心头。师父说的没错!他把我当侄女看待,
全部的绝活都授予了我,还带我去起尸了。
一枚小小的铜镜怎么会在一瞬间就改变他的想法呢?师傅足足端详了那枚铜镜一刻,
脸色越来越黑,末了,只是一片死寂。我心一沉。紧接着,他直接丢下了锄头,
接下祖母的皮鞭死死地打我:“是我看错了你,我还让你学了那么久,是我的错!
”“看我不打断你另一只腿,看你还怎么跑!”我失声痛哭,心里一片寒凉。“师傅,
你不是说死也要护着我吗?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师傅气得双目赤红,
“已经这样了,你还让我怎么和你祖母交代,和你死去的父亲交代!
以后你就当没有拜过我这个师傅,我张老许也没有你这样的徒弟!”师傅像疯了一样,
跑回了村子,就连他宝贝的锄头都没有拿走。我倒在血泊里,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
双腿没有了一点知觉,也没有我的心痛。“这就是你的下场,以后再也不许出门干这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