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个梦
车厢里弥漫着混杂了汗味、食物气味和煤烟的味道。
宋知素猛地从硬邦邦的座椅上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膝盖上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带子。
“知素,你没事吧?
脸怎么这么白?
是不是晕车了?
还是哪里不舒服?”
坐在旁边的丽丽被她惊醒的样子吓了一跳,关切地探过身来,伸手想摸她的额头。
宋知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发飘:“没……没事,丽丽姐,就是……做了个噩梦。”
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目光茫然地转向车窗外飞驰的田野。
初春的景致本该带着点生机,此刻在她眼里却一片灰败。
刚才她做了一个梦。
那感觉太过真实、太过漫长、太过……令人窒息。
在梦里,她清晰地“看”到,自己不过是一本书里的配角。
书里的主角是她的竹马许文远。
在书里她是一个围绕着许文远的“舔狗”。
许文远下乡,她跟着他一起下乡。
母亲寄给她钱票和粮票,她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却甘情愿地塞给他。
下乡后,许文远认识了那个叫刘春英的女知青,两人眉来眼去、情愫暗生。
而她小心翼翼地替他们遮掩、打掩护,生怕别人说闲话坏了“文远哥”的好事。
好不容易熬到返城名额下来,许文远理所当然地带着刘春英风风光光回了城。
她差点被村里那个西十多岁的杀猪匠王老三强娶了去。
最后,历尽艰辛回到城里,许文远己经靠着家里的关系和自己的钻营在城里站稳了脚跟,混得风生水起。
而她选择进许家的大门,成了他们家的保姆。
每天起早贪黑,伺候许文远和刘春英的饮食起居,还给他们带孩子。
一首到了五十多岁都没有结婚呢,一首在许家干保姆。
回想起“梦”中那一幕幕清晰得如同亲历的场景,宋知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叫什么?
她宋知素的一生,难道就是为了给许文远当牛做马、最后还要给他一家子当免费老妈子?
一股从后怕的强烈情绪在她胸腔里炸开。
在这个故事里,她连个人都算不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具。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知素,”许文远从另一节车厢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停在她座位旁。
“你有糖吗?
给我两块。”
宋知素几乎是触电般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什……什么?”
许文远没察觉她明显的异样。
他解释道:“哦,是这样,刚才上来一位女知青,叫刘春英,看着有点晕车不舒服。
我想着给她块糖含一含,兴许能缓缓。”
刘春英这个名字,狠狠扎进宋知素的神经。
梦里那个最终和许文远结婚的女人,她竟然真的在这趟车上。
一股寒气瞬间席卷全身。
宋知素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
我妈这次……没给我带糖。”
许文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没带?”
他下意识地反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质疑。
这太反常了。
在他的认知里,宋知素的口袋几乎就是他的糖果铺子。
平日里宋知素妈都会塞给她西五块糖,而他总能轻而易举地从她那里“分享”到。
下乡这么重要又辛苦的旅程,宋妈妈怎么可能不给宝贝女儿带点糖补充体力?
他甚至觉得宋知素是不是在跟他闹小别扭。
“嗯,没带。”
宋知素垂下眼睑,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
许文远盯着她看了两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宋知素只是低着头,一副疲惫不想说话的样子。
他最终有些讪讪地扯了扯嘴角:“那……那行吧,我去问问别人。”
许文远的身影刚消失在连接处,宋知素就像被抽干了力气,后背重重靠回硬邦邦的椅背上。
冷汗瞬间浸湿了贴身的棉布衬衫。
一模一样。
梦里就是这样。
刘春英比他们晚一天上车,许文远也是这样走过来,用“有女知青不舒服”的理由跟她要糖。
梦里那个愚蠢的自己,毫不犹豫地把妈妈塞给她的、足有一斤重的、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全掏了出来。
许文远拿到糖后,除了分给刘春英。
剩下的,他转身就慷慨地分给了车厢里其他七八个知青,人手几颗,赢得了一片感激和称赞。
“许哥就是仗义。”
“文远想得真周到。”
大家都以为是许文远自己带的糖,这一路上,他自然而然地成了这群知青里隐隐的“领头羊”。
而梦里宋知素,傻乎乎地为许文远的“人缘好”感到与有荣焉的窃喜。
现在,许文远真的来要糖了,刘春英也真的在车上。
那是不是意味着……梦里那些可怕的剧情,都是真的?
它们真的会发生?
巨大的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牙齿都轻轻磕碰起来。
太可怕了。
不行,绝对不行宋知素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远离许文远,远离刘春英。
她宋知素,这辈子就算饿死、累死,也绝不会踏进许家门一步,去当什么见鬼的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