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场雨
）高三的夏末，空气黏腻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拧不出水，却能闷死人。
教室里，那台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像个濒死的老头。
林默的笔尖悬在一道物理大题上，半天没动。
不是题难，是他压根没在看题。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同桌苏晴的侧脸勾走了。
少女的校服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干净。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给她白皙的脖颈和脸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得是那么认真，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像停在花蕊上的蝴蝶。
林默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睫毛一起颤。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脚，把自己那双鞋头己经开口笑的杂牌运动鞋，更深地藏进了桌肚底下。
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前排秦风那双崭新的耐克气垫鞋，白得晃眼。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的都大。
林默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终于把注意力逼回了卷子上。
“叮铃铃”救命的放学***终于响起。
整个教室像瞬间被激活的服务器，各种噪音瞬间拉满。
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书本塞进书包的哗啦声，还有男生们约着去网吧的鬼叫声。
“林子，走啊！
今晚五连坐，我带你飞！”
好友张伟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力道大得差点让他把刚喝下去的水给喷出来。
“咳……咳……你小子想谋杀啊？”
林默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
“快点快点，再晚机子都没了！”
张伟己经把书包甩到了肩上，催命似的催着。
林"马上。
"林默嘴上应着，收拾东西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苏晴还坐在位置上，不急不慢地整理着书本，一本一本，码得整整齐齐，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就在这时，窗外天色猛地一暗。
“轰隆！”
一声炸雷毫无征兆地在头顶响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瞬间连成一片水幕。
“我靠！
下暴雨了！”
“完犊子，没带伞啊！”
“冲啊兄弟们！
淋雨算什么，青春万岁！”
刚冲出教学楼的学生们发出一阵鬼哭狼嚎，大部分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给逼回了屋檐下，校门口瞬间挤成一锅粥。
张伟也傻眼了，探头看了一眼外面仿佛天漏了般的景象，骂骂咧咧：“这鬼天气，说翻脸就翻脸。”
林默的心却咯噔一下。
他看见了，苏晴静静地站在拥挤的屋檐下，背着书包，看着外面的雨幕，好看的眉头又一次轻轻蹙起。
她没带伞。
林默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书包的背带。
那里头，有他唯一的家当——一把伞骨有点歪，收起来都费劲的旧雨伞。
“林子，咋办？
要不咱俩凑合着用你的伞冲？”
张伟凑过来问。
林"我的伞……"林默喉咙有点干。
他的伞不大，两个人用，等于都没用。
而且他家和张伟家是反方向。
最关键的是，他的目光无法从苏晴身上移开。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像一株遗世独立的白莲，明明被困在嘈杂的人群里，却仿佛与世隔绝。
她没有像其他女生那样焦急地打电话，也没有左顾右盼地寻找熟人，只是看着雨，似乎在等雨停。
可这雨，看架势没一两个小时根本停不了。
一个念头疯了一样从林默脑子里冒出来。
把伞给她。
紧接着，另一个更理智的声音在咆哮。
你疯了？
把伞给她，你自己怎么办？
走回去半小时，不得淋成落汤鸡？
明天还想不想上课了？
你那破身体，发烧感冒是家常便饭！
可是……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看着她微蹙的眉头。
他就是没法忍受看着她被困在这里，孤零零一个人。
“林子？
发什么呆呢？
给个话啊！”
张伟推了他一把。
林默像是被这一把推醒了。
他猛地一咬牙，心里骂了句“去他妈的理智”。
“你自己冲吧，我还有点事。”
他把张伟往外一推。
“啊？
你有啥事？”
“别废话了，赶紧滚蛋！”
林默不由分说地把张伟推出了人群，然后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一样，迈着沉重的步子，朝苏晴的方向挤了过去。
人群很挤，汗味和雨水的湿气混在一起，味道十分上头。
林默好不容易挤到苏晴身后，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晴回过头，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疑惑。
西目相对的瞬间，林默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准备了一路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
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从书包里掏出那把旧雨伞，几乎是硬塞进了苏晴的手里。
“你……你用吧。”
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的。
说完这句，他甚至不敢多看苏晴一眼，转身就往人群外冲，像个做了贼的逃犯。
“哎……”苏晴似乎想说什么，可林默己经一头扎进了那片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白衬衫，紧紧贴在后背上，勾勒出少年单薄而倔强的肩胛骨。
他没有回头，只是埋着头，用一种近乎奔跑的姿势，迅速消失在雨巷的尽头。
苏晴愣在原地。
手里那把旧雨伞的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热的温度，是他手心的温度。
她低头看了看伞，又抬头望向那个己经消失的背影，清冷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她撑开伞，伞面有些褪色，一根伞骨明显歪着，但它撑开了一个干燥的小世界。
她迈步走进雨中，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
……第二天。
林默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鼻音重得像头感冒的牛，蔫头耷脑地走进了教室。
昨晚淋了半小时的雨，结果毫无悬念。
头痛，鼻塞，喉咙发干，一套感冒全家桶齐活了。
他晃晃悠悠地在座位上坐下，刚想趴下补个觉，眼前却多了一样东西。
一盒崭新的感冒药。
紧接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杯被轻轻地推到了他的桌角，杯身上还印着一只可爱的卡通兔子。
林默猛地抬头。
正好对上苏晴看过后又迅速移开的目光。
她的耳朵，好像有点红。
林默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保温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路暖到了心底。
就在他大脑宕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时候，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哟，林默，出息了啊，都能让咱们苏大学霸亲自送药了？”
秦风转过身，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一脸玩味地看着他，眼神里的轻蔑和不屑毫不掩饰。
林默握着保温杯的手猛地一紧。
他没说话，只是低下了头，盯着桌上那盒感冒药，仿佛想把它看穿。
他知道自己跟秦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无论是脚上的鞋，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份与生俱来的自信。
他拿什么跟人比？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固。
不少同学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带着各种各样的好奇和八卦。
就在林默感觉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
“叩，叩。”
两声清脆的敲击声响起。
是苏晴用食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秦风的桌面。
秦风的笑容一滞，回头看向苏晴，语气瞬间温柔了八度：“小晴，怎么了？”
苏晴没有看他，依旧盯着自己的书本，声音清冷得像山间的溪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秦风，你的物理作业，写完了吗？”
一句话，不带一个脏字，却比任何辱骂都来得更狠。
秦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色变成了红色，又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苏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冷眼眸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悻悻地转过身去，背影里写满了憋屈。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林默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苏晴的侧脸。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那只敲过桌子的手，还放在桌上，白皙的指尖，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