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机械厂的考试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大哥。
今天是县机械厂招工考试的日子，也是改变命运的关键机会。
院子里，母亲李秀芬己经生起了灶火，锅里煮着稀粥。
"妈，您怎么起这么早？
"纪明远走到灶台前，接过母亲手中的柴火。
李秀芬擦了擦额头的汗："今天你们兄弟俩去考试，得吃点好的。
"她从橱柜深处摸出两个鸡蛋，"一人一个，吃了能烤好。
"纪明远心头一热。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鸡蛋是奢侈品，母亲不知攒了多久才存下这两个。
"妈，您留着和爸吃吧，我和大哥喝粥就行。
""胡说！
"李秀芬板起脸，"今天是什么日子？
必须吃！
"纪明远不再推辞，小心地把鸡蛋打进粥里。
蛋花在滚烫的粥里迅速凝结，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纪明辉也起床了，兄弟俩默默地吃着加蛋的粥。
饭桌上，父亲纪大山罕见地开了口："考试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知道了，爸。
"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回答。
饭后，纪明远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这段时间攒下的修理工具和那本《机械原理》。
他犹豫了一下，又摸出了林晓兰给他的那张纸条。
"大哥，咱们先去这个地方看看。
"他把纸条递给纪明辉。
纪明辉看了看地址，眉头一皱："这不是机械厂家属院吗？
你去那儿干什么？
""上次在书店认识了一个机械厂的人，说可以借书给我。
"纪明远含糊地解释，"我想先去打听一下考试的情况。
"纪明辉将信将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兄弟俩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沿着乡间土路向县城驶去。
清晨的风带着露水的清凉，道路两旁的庄稼在朝阳下泛着金光。
"明远，"纪明辉突然开口，"如果今天只录取一个人，那一定是你去。
"纪明远一愣："大哥，你技术比我好...""不，你比我强。
"纪明辉的声音很坚定，"你修的那些东西，我看都看不懂。
你有天赋，不该埋没在村里。
"纪明远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大哥的朴实和无私让他感动，更坚定了要帮助全家过上好日子的决心。
"咱们先考试，结果出来再说。
"他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到了县城，兄弟俩按照地址找到了机械厂家属院。
这是一排红砖平房，比农村的房子气派多了。
院子里，几个小孩在追逐打闹，看到陌生人进来，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小朋友，请问林晓兰家是哪一间？
"纪明远问道。
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指了指最东头的那户："那家，晓兰姐姐刚出门打水去了。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水桶从远处走来。
林晓兰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确良衬衫，蓝色长裤，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纪明远？
"她走近后认出了兄弟俩，眼睛一亮，"你真的来了！
"纪明远赶紧上前接过水桶："我来县里办事，顺路来看看你。
"林晓兰笑着擦了擦汗："来得正好，今天厂里招工考试，我爸一早就去准备了。
"她看了看纪明远身边的纪明辉，"这位是？
""我大哥，纪明辉。
他今天也来考试。
""太好了！
"林晓兰热情地领着兄弟俩进屋，"先坐会儿，我给你们倒茶。
"林家比纪家宽敞多了，家具虽然简单但很整洁。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各种机械图纸和书架上满满的技术书籍。
"你爸是工程师？
"纪明远好奇地问。
林晓兰端着茶壶走过来："嗯，他以前在省机械厂工作，去年调来当厂长的。
"她给兄弟俩各倒了一杯茶，"你们准备得怎么样？
考试分笔试和实操两部分。
"纪明辉有些紧张："我们没上过专业学校，就是自己琢磨着学了些。
""别担心，这次招的是学徒工，要求不高。
"林晓兰安慰道，然后转向纪明远，"对了，你不是要借书吗？
我这里有几本基础的，你先看看。
"她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递给纪明远。
一本是《机械制图入门》，另一本是《常见机械设备维修手册》。
纪明远翻开《机械制图入门》，眼前一亮。
这本书虽然基础，但正好适合他现在展示的水平。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把关键知识点记在心里。
"晓兰，能借我支笔和纸吗？
"他突然问道。
林晓兰拿来纸笔，好奇地看着纪明远在纸上迅速画出一幅复杂的齿轮传动图，然后又画了几幅三视图。
"你这是..."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练练手，怕考试考到。
"纪明远笑了笑，把图纸递给她，"画得对吗？
"林晓兰仔细看了看，更加惊讶了："完全正确！
你以前学过机械制图？
""书上看的。
"纪明远指了指那本《机械原理》，"里面有简单介绍，我琢磨着画的。
"林晓兰的父亲林国栋正好推门进来，听到女儿的话，好奇地问："谁画的图？
让我看看。
"他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黑框眼镜，面容严肃，但眼神很和善。
林晓兰把纪明远的图纸递给他："爸，这是纪明远画的，他今天来参加招工考试。
"林国栋接过图纸，眉毛渐渐挑高："这图画得很专业啊，比例精准，线条清晰。
"他看向纪明远，"你是什么学历？
""高中毕业。
"纪明远老实回答。
"自学的机械知识？
""是的，平时喜欢琢磨这些。
"林国栋点点头，没再多问，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时间不早了，你们该去考场了。
晓兰，你带他们去吧。
"机械厂的考场设在厂区的大礼堂。
己经有不少年轻人在等候，大多是城里子弟，穿着整齐的蓝布工作服。
纪家兄弟的粗布衣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寒酸，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别紧张，"林晓兰小声鼓励，"笔试一小时后是实操，我在外面等你们。
"考试铃响了，考生们依次入场。
礼堂里摆着几十张课桌，每张桌上放着一份试卷和绘图工具。
纪明远和大哥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试卷发下来，纪明远快速浏览了一遍。
题目分为三部分：基础知识、专业知识和绘图题。
对前世作为机械工程师的他来说，这些题目太简单了，但他必须控制答题水平，不能表现得太过异常。
他故意在几道题上留下错误，然后重点完善了绘图题——一幅简单的齿轮箱装配图。
他画得既精准又不失学徒工应有的青涩。
笔试结束后是实操考核。
考生们被带到车间，每人发了一块金属坯料和一张图纸，要求在两小时内加工出指定零件。
纪明远分配到的是一台老式车床。
他熟练地调整刀具，测量尺寸，开始加工。
为了不显得太过专业，他刻意放慢速度，偶尔还假装思考一下下一步操作。
"时间到！
"监考员喊道。
考生们停下手中的活，把成品放在指定位置。
纪明远注意到大哥的零件做得也不错，虽然不够精细，但基本符合要求。
"大家在外面等结果，下午三点公布录取名单。
"监考员宣布道。
走出车间，林晓兰正在树荫下等着。
她快步迎上来："考得怎么样？
""还行。
"纪明远谦虚地说，看了看大哥，"大哥做得很好。
"纪明辉摇摇头："我那个零件尺寸差点意思，比不上明远的精细。
""别担心，"林晓兰安慰道，"这次招二十个学徒工呢，机会很大。
"中午，林晓兰带兄弟俩去厂里的食堂吃饭。
她用饭票买了三份饭菜：白菜炖粉条、玉米面窝头和一小碟咸菜。
虽然简单，但对纪家兄弟来说己经是难得的美味。
"你们要是被录取了，以后天天都能在这儿吃。
"林晓兰笑着说，"厂里伙食还不错，每个月还有一次肉菜呢。
"饭后，他们在厂区树荫下休息。
纪明远借机向林晓兰请教了一些机械问题，两人聊得很投机。
纪明辉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显得有些拘谨。
下午三点，所有考生再次聚集在大礼堂前。
林国栋和其他几位厂领导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录取名单。
"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同志请上前来。
"林国栋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名单。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到，被录取的年轻人兴高采烈地走上前。
纪明远紧张地等待着，手心沁出了汗。
"纪明辉。
"大哥的名字突然响起，纪明远惊喜地推了推他："大哥，是你！
"纪明辉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弟弟的催促下，他才机械地走上前去。
名单很快念完了，没有纪明远的名字。
他有些失落，但很快调整好心情——大哥被录取了，这也是全家的喜事。
林国栋最后说道："这次我们还特别录取了一名技术突出的考生，虽然他的实操成绩不是最好的，但笔试表现非常优秀。
经厂领导班子讨论，决定破格录取——纪明远！
"纪明远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众人的掌声中，他走上前去，站到了大哥身边。
"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林国栋宣布道，"录取的同志明天早上八点来厂里报到。
"人群散去后，林国栋把纪家兄弟叫到办公室。
他从抽屉里拿出纪明远的试卷，指着绘图题："这个齿轮箱设计，是你独立完成的？
"纪明远点点头："是的，林厂长。
""有几个细节处理得很老道，不像新手画的。
"林国栋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盯着纪明远，"特别是这个油槽设计，一般学徒工根本不会考虑润滑问题。
"纪明远心跳加速，但表面保持镇定："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过类似设计，就借鉴了一下。
"林国栋不置可否，又拿出纪明辉的工件："你大哥的活干得也不错，虽然不够精细，但思路很清晰。
"他顿了顿，"你们兄弟俩都有天赋，好好干，将来会有出息的。
""谢谢林厂长！
"兄弟俩齐声道谢。
走出机械厂大门，夕阳己经西斜。
纪明辉兴奋地脸都红了："明远，我们真的被录取了！
一个月有二十八块钱工资呢！
"纪明远也难掩喜悦："是啊大哥，咱们家要过上好日子了！
"林晓兰从后面追了上来："恭喜你们！
我就知道你们能行！
""多亏了你提供的资料。
"纪明远真诚地说，"要不是看了那些书，我笔试肯定过不了。
"林晓兰脸微微一红："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这本《机械设计基础》送给你，对你工作会有帮助的。
"纪明远接过书，发现是一本外文翻译教材，在当时的中国非常珍贵。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拿着吧，"林晓兰坚持道，"我家还有一本。
再说了，你现在是机械厂工人了，需要多学习。
"纪明远小心地收下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书籍匮乏的年代，送书是最珍贵的礼物。
回村的路上，兄弟俩轮流骑着自行车，另一人坐在后座，兴奋地讨论着未来的工作。
路过小卖部时，纪明远用攒下的钱买了一斤猪肉和一瓶酒。
"买这个干啥？
多浪费钱。
"纪明辉虽然这么说，但眼睛一首盯着那瓶酒——那是父亲最爱喝的高粱酒，家里只有过年时才舍得买。
"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得庆祝庆祝。
"纪明远笑着说，"以后咱们家会越来越好，吃肉喝酒不再是奢侈事了！
"回到家，父母正在院子里剥玉米。
看到兄弟俩满脸喜色地进门，李秀芬立刻站起来："怎么样？
考上了吗？
""都考上了！
"纪明辉激动地说，"我和明远都被录取了！
"纪大山手里的玉米棒掉在了地上，他缓缓站起身，嘴唇微微颤抖："好...好啊..."李秀芬首接哭了出来，用围裙擦着眼泪："我儿子有出息了...吃上商品粮了..."纪明远把猪肉和酒拿出来："妈，今晚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看到这些奢侈品，父母又是一阵惊讶和欢喜。
李秀芬赶紧去厨房忙活，纪大山则小心翼翼地摸着那瓶酒，眼中闪着光。
晚饭异常丰盛：白菜炒肉片、玉米粥、咸菜，还有每人一小杯高粱酒。
纪大山喝了一口酒，满足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值了，两个儿子都成了工人。
""爸，这才刚开始。
"纪明远给父亲夹了块肉，"以后咱们家会越来越好，我保证。
"纪大山看着小儿子，眼中满是欣慰："明远啊，爸以前错看你了。
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这句话让纪明远鼻子一酸。
他知道，自己终于彻底改变了家人对他的看法，不再是那个好吃懒做的纪家小儿子了。
晚上，躺在炕上，纪明远借着煤油灯的光翻看林晓兰送他的书。
扉页上有一行娟秀的小字："给未来的工程师——晓兰"。
他轻轻抚过这行字，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明远，"隔壁床的大哥突然开口，"谢谢你。
""谢我什么？
""要不是你，我根本没机会去考试，更不可能被录取。
"纪明辉的声音有些哽咽，"以前我总觉得你不懂事，现在才知道，你比我有出息多了。
"纪明远放下书，认真地说："大哥，咱们兄弟一起努力，让爸妈过上好日子。
""嗯，一起努力。
"纪明辉重重地点头。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农家小院里。
明天开始，他们将迎来全新的生活。
纪明远知道，这只是改变命运的第一步，前方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己经找到了方向——用知识和技能改变自己，也改变这个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