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跟着赵吏穿过黄泉路,两旁的彼岸花红得像血,开得如火如荼,却透着一股死寂的妖异。
路上偶尔有鬼魂经过,看到赵吏时都低着头匆匆躲开,唯独看到无名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惊惧——他身上的佛光,对阴魂而言如同烈日。
“我说小和尚,待会儿见了冥王,你可得收敛点你的佛光。”
赵吏压低声音,“阿茶脾气不算好,尤其讨厌你们佛门那套‘普度众生’的说辞。”
无名颔首:“贫僧自有分寸。”
他掌心的玉佩仍在微微发烫,佛眼能看到上面缠绕的黑气比在古玩店时更浓了些,像是在呼应冥界的阴气。
这玉佩绝非普通物件,或许正是引来冥王召见的原因。
冥界大殿比想象中简陋,没有金银堆砌的奢华,只有黑石铺就的地面和高踞王座的身影。
冥王阿茶穿着一身红衣,赤着脚踩在王座前的台阶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骷髅头酒杯,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精致得像画里的人,只是那双眼睛,漆黑得没有底,透着看透生死的漠然。
“赵吏,你倒是会找帮手。”
阿茶的目光掠过赵吏,最终落在无名身上,带着审视,“金刚寺的佛子?
了尘那老和尚倒是舍得放你下山。”
无名合十行礼:“贫僧无名,见过冥王殿下。”
“不必多礼。”
阿茶挑眉,指尖一弹,那枚骷髅酒杯化作一道黑烟消散,“本王问你,城西聚宝阁的尸煞,是你灭的?”
“是。”
“那尸煞胸口的玉佩,你收着了?”
阿茶的声音冷了几分,大殿里的温度骤然下降,连烛火都开始瑟瑟发抖。
无名从袖中取出玉佩,托在掌心。
玉佩在冥界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上面的图腾仿佛活了过来,在玉面上缓缓蠕动。
“正是此物。”
无名沉声道,“此玉佩缠着极重的怨气,与尸煞共生,贫僧本想带回寺中净化。”
“净化?”
阿茶突然笑了,笑声清脆,却带着寒意,“张无名,你可知这玉佩是什么?”
无名摇头:“贫僧不知,但观其纹路,不似凡物。”
“这是‘镇魂玉’,是我冥界用来镇压枉死城厉鬼的法器。”
阿茶站起身,红衣曳地,一步步走下台阶,“三百年前,被一个偷闯冥界的盗墓贼盗走,从此下落不明。
本王追查了三百年,没想到竟被你这小和尚捡了去。”
无名心头一震。
镇魂玉?
盗墓贼?
这竟与他前世的行当扯上了关系。
“既是冥界法器,贫僧自当归还。”
无名上前一步,将玉佩递出。
阿茶却没有接,反而绕着他转了一圈,目光在他身上的佛光和佛眼上流连:“你倒是大方。
可你知道吗?
这镇魂玉沾了太多厉鬼的怨气,早己不是纯善之物。
你带回金刚寺,是想让它污染佛门清净地,还是想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强行净化?”
“佛法无边,纵是怨煞,亦有超度之法。”
无名语气平静,“贫僧不敢说能立刻净化,但求不让它再为祸人间。”
“为祸人间?”
阿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首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张无名,你是不是忘了,这镇魂玉是冥界的东西!
它该如何处置,轮得到你一个佛门弟子指手画脚?”
她周身的鬼气骤然爆发,黑色的雾气如同潮水般涌向无名,大殿里的黑石地面裂开细密的纹路,连忘川水的咆哮声都仿佛近在耳边。
赵吏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阿茶一个眼神制止。
无名站在鬼气中央,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却依旧挺首脊背。
他双手结印,口中诵念《金刚经》片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金色的佛光从他体内涌出,形成一个半圆的护罩,将汹涌的鬼气挡在外面。
佛光与鬼气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黑色雾气不断消融,却又源源不断地涌来。
“好一个金刚寺的佛子。”
阿茶眼神更冷,“在本王的地盘上,你也敢动用佛法?”
她猛地抬手,一道凝聚了幽冥之力的黑箭射向无名心口!
“不可!”
赵吏失声惊呼。
无名却不闪不避,佛眼骤然睁开,眼中金光暴涨,他屈指一弹,掌心的镇魂玉突然发出一阵嗡鸣,竟自主飞了起来,挡在他身前。
“铛!”
黑箭射在镇魂玉上,瞬间崩碎,化作无数黑气消散。
而镇魂玉上的红光也黯淡了几分,仿佛耗尽了力气,重新落回无名手中。
阿茶愣住了,随即勃然大怒:“张无名!
你身为佛门中人,竟然敢用冥界法器挡本王的攻击?
你这是对本王,对整个冥界的挑衅!”
她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冥王的威严和怒火,连忘川的水流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冥王息怒。”
无名收起玉佩,依旧平静,“贫僧并非有意挑衅,只是此物既为镇魂之用,便不该助纣为虐。
殿下以幽冥之力伤我,与那滥杀无辜的尸煞,又有何异?”
“你敢拿本王与尸煞相提并论?!”
阿茶气得脸色发红,周身的鬼气几乎凝成实质,“张无名,你可知你这句话,足以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贫僧知。”
无名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但佛法讲因果,不讲尊卑。
殿下身为冥王,掌轮回秩序,本该护佑阴阳平衡,而非因一时之怒,动杀伐之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镇魂玉既是冥界之物,贫僧自当归还。
但还请殿下查明它为何会流落到人间,附于尸煞体内。
若放任此等疏漏,日后恐再生祸端。”
大殿里一片死寂。
赵吏缩了缩脖子,心想这小和尚是真敢说,连冥王都敢教训。
他偷偷看了眼阿茶,却见她脸上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色,像是惊讶,又像是玩味。
“好一个‘不讲尊卑’。”
阿茶盯着无名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了尘那老东西,倒是教出个有意思的徒弟。”
她转身走回王座,重新坐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镇魂玉你先拿着。
查它的来历可以,但本王有条件——若是查出来历,涉及冥界之事,你须得如实禀报,不得擅自插手。”
无名合十:“贫僧遵命。”
“滚吧。”
阿茶挥了挥手,像是突然没了兴致,“别再让本王在冥界看到你,你的佛光,晃眼。”
离开冥界时,赵吏才长长舒了口气:“我说小和尚,你刚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敢那么跟阿茶说话?”
无名看着掌心的镇魂玉,它己经恢复了冰冷,只是上面的图腾依旧隐隐发光:“贫僧只是陈述事实。”
“事实?”
赵吏翻了个白眼,“在冥界,冥王的话就是事实!
你信不信,刚才她只要再动怒三分,你我就得永远留在忘川当渡船了?”
无名没有反驳,只是轻声道:“佛法有慈悲,亦有金刚怒目。
若一味退让,便是纵容恶业。”
赵吏看着他清俊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小和尚虽然穿着僧袍,骨子里那股执拗劲儿,倒有点像当年在福利院时,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敢盯着鬼魂看的样子。
“对了,”赵吏突然想起什么,“冬青那小子听说你下山了,非得请你吃饭。
正好,444号便利店今晚关得早,去不去?”
无名微怔,随即点头:“也好。”
他确实想再见见那个福利院的故人。
444号便利店的灯光总是昏黄的,像个游离在城市边缘的孤岛。
夏冬青穿着便利店的蓝色工服,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无名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无名?
真的是你!”
十年未见,夏冬青长开了,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苍白,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鲜活,只是眼底深处,依旧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冬青。”
无名微笑着颔首。
“快进来坐!”
夏冬青连忙搬了椅子,又从冰柜里拿出饮料,“赵吏都跟我说了,你现在是金刚寺的佛子了?
真厉害!”
他的语气里满是真诚的羡慕,让无名心里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夏冬青的目光落在了无名手中的镇魂玉上,突然皱起眉:“这玉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无名和赵吏同时看向他。
“在哪里见过?”
赵吏追问。
夏冬青挠了挠头,努力回忆:“好像是……上次帮一个老太太找她老伴的遗物时,在一个旧箱子里看到过类似的图案。
那老太太说,她老伴以前是……倒斗的。”
倒斗的。
这三个字让无名的心脏猛地一跳。
前世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上来——秦岭的古墓,黑暗中的失重感,还有师弟最后惊恐的脸……他握紧了镇魂玉,佛眼看到上面的图腾纹路,正与记忆中古墓壁画上的图案,缓缓重合。
看来,这枚来自冥界的玉佩,不仅牵扯着冥界的秘密,还与他前世的宿命,紧紧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