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宴庆功

倾明 复立 2025-08-19 10: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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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前,庆功宴。

篝火噼啪,映得人脸明灭不定。

那头“立下奇功”的黑彘,此刻被架于火上,炙烤得滋滋作响,脂香混着未散的血腥,凝成一股甜腻浊气,中人欲呕。

李崇山踞坐上位,面沉似水,眼底深藏一丝疲惫与……不易察觉的得色?

面前粗瓷海碗里,堆着油光锃亮的炙肉。

“阿牛家的!”

李崇山声不高,却令喧闹人群霎时一静。

一妇人,双目肿若桃核,战战兢兢趋前。

“汝子阿牛,勇烈捐躯!

赏!”

李崇山箸尖一挑,夹起一颗烤得焦黑、眼目半睁空洞望天的猪首。

“捧归,供于阿牛灵前!

此乃族中体面!”

妇人抖索着接过那沉腻猪首,泪落无声。

方转身行不两步,足下不知绊何物,一个趔趄,猪首脱手飞出,“咚”然闷响,滚落祠堂角落粪秽堆中,污浊不堪。

妇人呆立当场,望望粪中猪首,又看看自己油污空手,蓦地发出一声不类人声的凄厉长嚎,抱头软瘫于地,昏死过去。

人群静默一瞬,旋即喧哗如故,分肉大嚼,谈笑砍杀“廖贼”之状,浑若无事。

另一厢,几个廖姓老者,携数名半大孩童,垂首丧气行来。

为首老者,面带淤青,双手捧一叠纸——田契也。

“李族长……”老者声如枯木,“吾等……认输。

此……乃溪畔十亩上等水田契纸……乞……高抬贵手,放过廖姓妇孺……”李崇山眼皮未抬,箸尖拨弄碗中肉,鼻中“嗯”了一声。

老者身后,一约十龄男童,低首趋前。

其右手紧攥,左手提一柄血污柴刀。

猛抬头,眼神空洞如鬼,死死钉住李崇山,未待众人反应,举刀便朝自家右手小指,狠狠斫下!

一截带甲小指应声落地,滚了几滚。

男童面如金纸,额角青筋暴起,竟咬牙不出一声,身躯剧颤。

以左手捧起滴血断指,高举过顶,献于李崇山前——此乃自惩“械斗之罪”之信。

李崇山方抬目一瞥,挥手如驱蝇:“罢了,携尔等残众,速滚。”

男童弃指,俯身,左手自旁侧血污泥泞中,飞快拾起数茎被践踏过、沾着暗红血点的稻穗,紧攥手心,藏入怀中。

遂随族人,默然没入沉沉暮色。

李砚耕复又攥住李灼小手,此番捂其双目。

李灼但觉父掌冰冷,犹自微颤。

“莫觑,灼儿……莫觑此等……”李砚耕声若背书,干涩无味,“此乃……阖族大义……不得己而为之……汝当谨记……”李灼未挣。

父掌捂得严实,然其自指缝间,觑见父亲捂己眼之手背。

几点己凝作紫黑的血迹,如丑陋毒虫,趴伏其上。

祠堂喧嚣、炙肉焦香、妇人悲号、若有还无之血腥,混杂如一张粘稠网,将李灼死死裹缠。

手中那册阿牛以命相赠之《三字经》,烫得掌心灼痛。

白昼喧嚣散尽。

李灼挣脱昏睡之父,如游魂野鬼,蹒跚至白昼阿牛殒命处。

借惨白月光,于泥泞血污中,寻得阿牛那截被斩断之右臂。

褪下自家单薄外衫,小心翼翼裹了那僵首之物。

不敢归村,拖此小小包裹,行至梯田边缘一背阴土坡下。

拾一尖石,奋力掘坑。

泥土混凝血块,湿粘难挖。

咬牙苦撑,指甲缝塞满污泥,终掘一浅穴。

将裹臂衣衫轻轻置入,覆土掩埋。

待最后一捧土盖上,以足踏实,脚下忽闻“咔哒”一声轻响。

挪足视之,月华之下乃半块残破石碑。

正是白昼被伯公李崇山砸碎之“禁斗碑”残片。

断裂处,赫然是那斗大“和”字。

刀劈斧凿之痕,生生将“和”字从中撕作两半!

李灼凝目那裂成两爿的“和”字,久立无言。

月光映着他泥污血渍的小脸,一双眸子黑沉若寒潭,深不见底,映不出半点微光。

抬足,聚全身气力,狠狠踏落在那裂开的“和”字之上!

“咔嚓!”

本就残损之石片,应声彻底碎裂。

李灼不再看那小小新冢,亦不睨足下碎石。

转身,瘦小身影没入梯田深处无边黑暗。

身后,千亩遭践踏之稻禾,于夜风中起伏,沙沙作响,若万千冤魂呜咽低语,又似一片无垠待燃之纸钱,铺向幽冥。

诗曰:血酒浇肠鼓未寒,断臂残书泪己干。

裂和碑下埋仇骨,千顷纸钱月下看。

彘首酬功翻作秽,童指自戗乞平安。

石壁村头秋气肃,冤魂夜夜绕层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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