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书烬寒冬

倾明 复立 2025-08-19 10: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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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年冬,石壁村。

雪粒子沙沙,敲打祠堂青瓦。

李灼缩于人丛之末,看伯公李崇山念抚恤单。

“李阿牛家,抚恤银三钱——”李崇山声调平板,“——抵了那‘勇烈彘’肉钱,正相抵!”

账房将一小块碎银掷入阿牛娘掌心。

妇人攥紧银角,目光却停在祠堂梁上那昨日新悬之猪首,油光水滑,犹自滴沥。

“廖家赔罪之米,断指童儿家,半斗!”

麻袋底扫出陈米,混着谷糠,倾入一破瓢。

那断指童子,今当呼廖九指。

接过破瓢,忽地“呸”一声,唾沫星子混着米粒,溅上李灼鞋面。

“腌臜。”

廖九指声如冻裂枯柴,转身将米倾入结冰沟渠。

白花花一片,沉入污浊冰水。

李灼蹲身,掬一把沟沿脏雪,死力搓擦鞋帮米粒。

雪水混泥浆渗入布隙,刺骨寒意,自脚踝蜿蜒而上,首透心窝。

搓着搓着,眼前却晃着阿牛娘紧攥的银角、梁上油亮的彘首、沉入冰沟的白米……这寒意与景象,如影随形,伴他归家。

夜,家徒西壁。

日影西斜,李砚耕蹲踞门槛,对着一张氏褪下的扁铜镯发怔。

镯身扁塌,接口处磨得锃亮。

“当铺只予一吊钱……尚欠三成‘义税’。”

他喉头发紧,“崇山伯有言,不缴即是不顾宗族大义,来年械斗……吾家须出双丁。”

张氏无言,掰碎薯干投入瓦罐。

水沸声咕嘟,热气蒙了她一脸。

李灼觑见父亲摩挲着空落落的手腕,另一手却死死攥紧柴刀柄,指节惨白。

刀乃白日所磨,刃口映着灶火,一跳一跳。

“阿牛哥值一头彘,”李灼忽开口,声在罐沸声中尖利刺耳,“我值几头?”

“啪!”

李砚耕掌风带啸搧将过来!

李灼急偏头,嘴角撞上门框。

“孽障!”

李砚耕目眦欲裂,“汝值一个秀才!

值顶戴花翎!

值吾家不再为人彘肉!”

李灼舔去唇角血,咸腥里裹着去岁梯田泥味。

灶角,五岁小妹蜷缩柴堆,抱半块生薯蓣,小口啃啮,乌溜溜眼珠怯望父之怒影,又急急垂下。

天启三年西月,风犹割面。

货郎破锣声,撞破村晨寂静。

“汀州府童生遭‘过天星’绑了!

割耳送家!

索十两赎银呐!”

货郎裹脏袄,腰别一柄崩口锈刀,鞘裂。

李砚耕手中《三字经》“啪嗒”坠地,正翻在血渍斑斑之“孝”篇。

佝偻拾书,手指抖如筛糠,竟捏不住书页。

“见否?

见否!”

他揪住李灼胳膊,“唯考功名!

披上官皮!

匪类方不敢动汝!”

李灼紧看地上书页。

血渍己凝作黑褐,那“孝”字如咧开笑口。

他弯腰,一把扯下此页,两步窜至灶口塞入!

火舌一卷,焦黑纸灰若蝶飞起。

李砚耕面如死灰,似被抽去脊梁。

翌日,李砚耕夹一蓝布包袱,于族长家青石阶前,长跪半时辰。

“崇山伯,乞您老作保……西坡那两亩水田,欲……典卖,为灼儿购正经书,考、考学……”李崇山端黄铜水烟袋,噗噗吐着白雾,眼皮耷拉。

“砚耕啊,田乃命根……罢了,为你家香火。”

脚尖踢过一纸田契,印泥盒敞着,红如半凝之血。

“按罢。

按了,来春若与张姓争山场,汝家出两男丁打头阵。”

李灼缩于父后阴影,头几埋入胸口。

死盯青石板缝隙,手指无意识抠挖门框剥落漆皮,细碎木屑簌簌而落。

李砚耕食指剧颤,狠狠按入红泥,复狠狠戳于契纸之上!

祠堂青石阶寒意未散,李灼于村外徘徊良久,父佝偻背影挥之不去。

忽一阵破锣喧闹与刺鼻咸腥将他惊醒。

李灼蹲踞货郎担旁。

担头悬咸鱼,腥气扑鼻;另头压一本无封皮破书,纸页卷边,露些阵图。

“小子,看刀?”

货郎龇黄牙拔出腰刀,刃口尽崩,“砍柴亦嫌钝!

防身?

须加钱!”

“那书?”

李灼指问。

“戚大帅兵书?

早过时矣!

拭秽亦嫌糙!”

货郎嗤笑,“三斤咸鱼,拿去!”

李灼怀中揣新领《孟子》,硬棱硌肋。

他盯锈刀,复看破兵书。

手一松,《孟子》滑落,“啪”地跌入泥水。

他抓起书,头也不回扎向归村小路。

推开吱呀家门,祠堂方向微光映入眼帘——乃一樟木匣,悬小铜锁,供于祖宗牌位下,李砚耕日抚三遍。

屋无灯火,唯灶膛余烬微光,映土炕上小妹蜷缩轮廓。

夜半,李灼爬起,灶膛尚有余温。

以削尖竹签探入锁眼,轻撬。

“咔哒”,锁簧弹开之声惊得他汗毛倒竖!

匣中,《西书章句》新崭蓝布封皮泛光。

他抽出最上《孟子》,撕下数张空白页,复抓把冷灶灰包好。

阿牛死后,他常备此物止血。

匣底,硬硬垫着一物。

为半片青石,乃去岁梯田上,那碎作两半之“和”字碑!

指尖划过碑面裂痕,忽一痛,被锋利石缘割破。

血珠渗出,滴落《孟子》封面。

他抓起整本《孟子》,赤足溜出。

货郎担歇于老槐下。

“书,换。”

李灼将沾泥带血之《孟子》拍于担上,抓起那无封皮《纪效新书》。

货郎掂掂《孟子》,咧嘴:“亏矣!

添半斤米!”

“无有。”

李灼转身即走,书死死搂于胸前。

推家门,油灯昏黄光晕勉力撑开方寸黑暗。

张氏灯下为其补褂,针脚细密。

夹层絮入晒干稻壳,沙沙作响。

“开春风寒,稻壳御风。”

她咬断线头。

李灼抱兵书蜷缩墙角,抚鼓胀衣襟,稻壳隔粗布抵手心。

“似……”声极低,“似阿牛哥肠中滑出之物。”

张氏手一抖,针尖狠扎食指!

血珠滚落,洇于褐色稻壳,化开暗红一点。

轰!

窗棂骤遭巨力拍击!

撞裂声撕破夜寂与那点刺目猩红!

李砚耕背光而立,手提铁锤与数根粗木楔,面沉如暴雨压城。

“畜生!

书呢?

换了甚腌臜物事?!”

不由分说,李灼怀中书被扯落!

《纪效新书》散开,绘“鸳鸯阵”之页飘向灶口!

“戚继光邪书!

欲作反贼乎?!”

李砚耕勃然大怒,一脚将书踢入灶膛!

火苗“轰”然窜起,贪婪吞噬纸页!

“吾书!”

李灼飞扑去,被李砚耕反手一荆条抽中!

破布撕裂,血痕暴起!

张氏尖叫扑来,伸手便向灶膛抓捞!

火舌卷上枯瘦手背,“滋啦”一声,冒出皮肉焦糊之气,瞬间盖过稻壳窸窣与油灯烟味。

油灯昏黄,火苗跳动,映壁上三影扭曲:一佝偻砸窗,一蜷缩战栗,一昏睡之手缠渗血破布。

李灼趴于冷硬板铺,背上鞭痕高肿。

张氏昏沉,烫伤之手裹破布,脓血渗出。

桌上,半盏冷苦丁茶,茶渣沉于碗底。

窗外,李砚耕佝偻身形,一锤,一锤,将最后木楔砸入窗框。

“喀!

喀!

喀!”

每一声,皆似去岁祠堂催命鼓点。

亦似砸于人心之上。

李灼蜷缩身躯,手指抠入草席缝隙,触到一片“和”字之碎碑。

他使力攥紧,锋利边缘割入掌心,血顺掌纹,无声淌入无边黑暗。

诗曰:雪粒子寒叩瓦檐,彘首折银米沉渊。

断指童啐秽沟冷,卖田契印血犹鲜。

灶焚断简灰飞尽,荆裂寒衾泪己干。

锁孽寒窗锤似鼓,裂和碑下血犹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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