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梅菜肉饼（一）
许清嘉站在潮湿的大堂里，心中盘算着。
自父亲去世己有半年，家中钱粮所剩实在是不多，她想着不能坐吃山空，总该是找个生计的。
可这一来二去，她只会做些吃食，别的长处，丝毫没有。
父亲在世时，家里是开食肆的，虽说不大，可生意也算红火，养活了一家子人。
许清嘉自幼就喜欢在灶房里转悠，也算是得到了真传，索性就便卖了泉县的铺子，带着陶妈妈来了这宁州城。
宁州傍山靠海，毗邻运河入海口，一条玉带河贯穿全城，胭脂湾咸淡水交汇，盛产鲈鱼与青蟹。
这里往来商客众多，加上朝廷这几年重视商业，所以宁州算得上是东南一带最为繁华的府城了。
当初在泉县时多有限制，如今来到此处，她只希望能搏出一个生路。
她现在所在的这间铺面位于永善坊尽头的琼花巷入口处，门脸不大，仅两间宽，青石板铺就的台阶被雨水冲刷得发亮，门楣上悬着块褪色的木匾，漆皮己斑驳不堪。
店铺大堂后方就是院子，院子中间便是水井，西边三间厢房相邻，东边是一间净房，往北便是后门，边上还有一处闲置的马棚。
这是许清嘉相看的第五间铺子，前几间无非都是租金太高，她的预算不足，牙人这才带她来了此处。
偏僻是偏僻了些，但是说来也是巧，这间铺子原先就是一家食肆，只因老板家中遇事，兼顾不得这才将铺子挂了出去。
“小娘子，你可看好了？”
那牙人显然是有些着急，带着这小娘子相看了一整日，再不敲定下来，这一整天可就白干了，“那胡大叔说了，您要是租了他这铺子，这些桌椅板凳，还有那灶房里的锅碗瓢盆，都能送给您，他还能帮您去官府作保。”
这在如今的宁州府城，可算是极大的便利了。
要知道，依着本朝特设的"市易务"规矩，凡开设铺面，需先向官府申领"市帖"，登记商号、经营范围、铺面大小乃至店主籍贯家世，少不得一番繁琐查验。
而这铺子既曾是食肆，原主人的"市帖"虽己注销，但相关的铺面登记底子尚在，接手时只需按新规补办手续，比从头申领要省却不少时日与周折。
更要紧的是，这"市帖"申领，还需有本地殷实商户作保，寻常外地来的女子，若无门路，单是这一环节便能将人拦在门外。
许清嘉垂眸看着青石板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张薄薄的银钱票据，心下清楚，这牙人怕是早就摸清了她的底细，知道这些"附赠"对她而言，远比租金再降上两成更具诱惑。
一锤定音，铺子就这么租了下来，每月租金三贯钱，倒也还算合理。
连着五日，许清嘉跟陶妈妈都在忙着收拾铺子，请来木瓦匠敲敲打打了一番，把那些陈年旧创都给收拾了。
这一来二去就花了小十两银钱。
风风火火折腾了这么几日，主仆二人总算是搬了进来。
“娘子，你看可要抽空去那位胡大叔家中拜访一下，那日牙行的人告知，他家就住在边上的琼花巷。”
陶妈妈提醒道。
陶妈妈是自幼就照顾许清嘉的，听说她家中遭了难，是逃荒过来的，父亲心善，便收留了她。
这些年陶妈妈如同母亲一般陪在许清嘉的身边，父亲去世后，许清嘉给了陶妈妈一笔银钱，想让她留在泉县好好养老，可她不愿，便跟着一同来了宁州城。
许清嘉点点头，“是该去拜访一下，待会儿我做些吃食一道带过去。”
官府的市贴可还要麻烦人家呢。
“陶妈妈，你去将我从泉县带来的梅菜拿出来。”
她带着陶妈妈从泉县离开，没带多少东西，那些家中自制的干菜跟腊肉倒是装了满满一箱子。
“诶，好。”
陶妈妈应了一声，挤干手里的抹布，笑着问道“娘子是要做什么吃食？”
许清嘉心中早有盘算，“梅菜肉饼吧，这几日我观察了，宁州并无做此吃食的商贩。”
她开食肆，自然是要将这宁州己有的酒楼食铺都先考察一番，然后再寻自己的出路。
一来梅菜肉饼是泉县特色，送礼也算得上是带着诚意，二来那胡大叔先前也是做食肆的，正好可以借机让他品尝一番，指点两句。
这梅菜是父亲生前用泉县特产的九头芥菜腌制的，经霜打后自带清甜，晒足了日子，入坛时还拌了花椒与冰糖。
许清嘉取了半盆温水，将梅菜干仔细泡发，指尖捻去菜梗老根，只留嫩芽部分反复淘洗。
待水分沥干，她又取来一块三分肥七分瘦的五花肉，细细剁成肉糜，加了姜末与少许黄酒去腥。
陶妈妈在一旁烧着灶台，见她将梅菜切碎与肉糜拌匀，又撒入一把炒香的白芝麻，忍不住凑近了些：“这肉饼若用炭火现烤，外皮定是酥脆焦香的。”
“是了。”
许清嘉点头应着，手上却不停歇，取来发好的面团揉成剂子，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面皮，将馅料裹入其中按扁成饼状。
好在这间铺子里是有烤炉的，包好的饼胚一个个贴在炉壁上，最后封炉，控制好火候。
不出一会儿，香味儿就飘了出来，陶妈妈在边上烧火，舌尖早就生津。
这梅菜肉饼虽然只是一道小吃，但做起来也不算容易。
尤其是在这梅菜肉饼的烤制上，火候的拿捏最为关键。
炉温过高，饼皮易焦糊，内里的馅料却还未熟透；火候不足，则饼身软塌，香气难以完全释放。
许清嘉守在炉边，侧耳听着饼胚在炉壁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那是油脂遇热渗出的声响，也是判断饼是否烤熟的重要依据。
待时机差不多，她小心地打开炉门，用长柄铁钳将肉饼逐个翻面，动作娴熟利落，丝毫不见寻常女子的娇弱。
陶妈妈瞧着她这般认真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许的心疼，本该是待字闺中等着嫁个好儿郎的豆蔻少女，如今却要背井离乡跑来人生地不熟的此处谋划生计。
“可以出炉了。”
许清嘉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脸上是带着笑的。
新鲜出炉的梅菜肉饼，个个金黄酥脆，香气扑鼻。
她捡了一个给陶妈妈，自己也拿了个吃了起来。
“娘子这手艺，真是青出于蓝。”
陶妈妈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子，酥脆的外壳，加上里面咸香的馅料，当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许清嘉对自己的手艺也还算是满意，她特意留了刚出炉的十几个肉饼，用油纸仔细包好，又备了两条腊肉。
她先去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裳。
月白色的素面杭绸襦裙衬得她本就清丽的眉眼愈发沉静，耳后那道浅淡的疤痕被精心梳理的发丝遮掩得严严实实。
一切收拾妥当，她提着食盒带着陶妈妈出门。
这刚打开大堂的门，就瞧见外头站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敢问二位，可是这铺子的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