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寻的身体在汤药与静养中逐渐恢复。
手臂上划痕结了痂,喉咙的灼痛也减轻了,只是内心的空洞,却如同附骨之蛆,仍顽固地盘踞不去。
照顾他起居的,主要是那个叫春桃的小丫鬟。
她年纪虽小,手脚却麻利,人也单纯。
每日按时送来汤药、饭食,替他换药,收拾房间。
起初她还有些怯生生的,但见王寻沉默寡言,并无凶相,胆子便渐渐大了些,偶尔也会说上几句闲话。
“王大哥,你尝尝这个,”一日午后,春桃端着一碗熬得浓稠喷香的肉糜粥进来,献宝似的,“是老爷特意吩咐厨房给你熬的,用了上好的精肉和粳米,最是补元气了。”
她放下粥碗,又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空了的药碗。
王寻靠在床头,目光有些空茫地投向窗外。
“……多谢。”
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但己清晰许多。
他端起碗,机械地舀着粥送入口中。
温热鲜美的粥滑入食道,带来一丝暖意,却暖不了那颗被冰封的心。
她的音容笑貌,分手时那冰冷的眼神,这些画面如同幽灵,在他每一个独处的瞬间缠绕上来,比身体的伤痛更加磨人。
春桃见他吃得心不在焉,眼神总是飘向远方,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悲伤,忍不住小声问:“王大哥,你是不是……很想家啊?
想你家乡的亲人?”
“家?”
王寻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指节微微发白。
那个“家”,大概都己沉入冰冷的海底了吧?
而那个唯一能称之为“家”的人,也早己将他驱逐。
“……没有家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
春桃被这回答里的绝望噎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她局促地绞着衣角,想转移话题,打破这沉重的气氛。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微微一亮,带着一丝乡下丫头特有的、对遥远奇闻的敬畏和神秘感,压低声音道:“王大哥,你别太难过了。
我听……听前院跑腿的赵三哥说,这世上的事啊,可玄乎着呢!
他说……说咱们这地界儿,再往西,翻过九重十万大山,那边……那边有‘仙’!”
“仙?”
王寻猛地抬起头,这个词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死寂的心湖,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这个词在他原来的世界,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
“嗯!”
春桃用力点头,仿佛在确认一个惊天秘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颤抖。
“赵三哥说,那些‘仙’就住在最高的天边,云彩都托着他们的脚!
他们可厉害了,一个念头……一个念头就能让太阳升起落下,能让枯树开花,能让大河倒流!
万物生灭,都在他们一念之间!”
她说着,脸上流露出既向往又恐惧的神色,“听说他们脾气可大了,一个不高兴,整个山头都能给抹平咯!”
“我们这些凡人,在他们眼里,就跟……就跟地上的蚂蚁差不多吧?”
一念执掌万物生灭?
高坐天边?
春桃的描述粗糙而夸张,充满了道听途说的民间想象,但对王寻而言,却如同在黑暗的深渊里骤然瞥见一丝微光。
他那颗被失恋之痛和穿越之茫然反复蹂躏的心,此刻剧烈地跳动起来。
穿越这种超越常理的事情己经发生在他身上。
那么,“仙”的存在,是否也并非完全无稽之谈?
如果这世上真有如此伟力,一念可改天换地,一念可颠倒时空……那是否意味着,也有那么一丝渺茫到近乎绝望的可能……能让他回到过去?
回到那个有她的世界?
哪怕只是再看她一眼?
哪怕那个世界己经毁灭,他是否也能在时间的长河里,溯流而上,抓住她决绝转身前的最后一瞬?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王寻沉寂的灵魂。
他眼中那长久以来的死寂和悲伤,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希望光芒所取代。
他猛地抓住春桃的手腕,力气之大让春桃痛呼一声。
“你说的是真的?
真有这样的……‘仙’?”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眼神灼灼地逼视着春桃。
春桃被他突然的反应吓坏了,手腕被抓得生疼,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我、我不知道!
都是赵三哥喝醉了胡说的!
当不得真!
王大哥你放手,疼……”王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松开手,看着春桃惊恐委屈的小脸和发红的手腕,眼中的狂热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自嘲。
他在做什么?
竟然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小丫鬟听来的、真假莫辨的乡野传说上?
这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这不过是溺水之人绝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脆弱得经不起任何推敲。
“对不起……”他颓然地靠回床头,疲惫地闭上眼,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和更沉重的无力感浇灭。
“是我……失态了。”
春桃揉着手腕,惊魂未定地看着王寻。
此刻的他,脸上交织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复杂神情。
“没……没事的,王大哥。”
春桃怯怯地说,不敢再提“仙”的事了。
她匆匆收拾好东西,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王寻沉重的呼吸声。
窗外,山峦依旧静默。
那传说中的“仙”,高坐天边,一念生灭万物,对他而言,依旧是遥不可及的幻影。
然而,那颗被点燃的种子,却己悄然埋下。
即使明知可能是虚妄,可是那份的思念,却催使着这颗种子,让他变得如同毒藤,肆意生长,再也无法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