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在潘家园角落的破摊位后,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菩提子”,眼神浑浊,活像个靠蒙骗游客混日子的半吊子贩子。摊位上杂七杂八堆着些“高古玉”、“明清瓷”,十件里有十件半是新仿做旧的玩意儿,偶尔蒙个不识货的老外,够几天嚼谷。
没人知道,这身沾着土腥味儿和廉价烟味的行头下,藏着一个“掌眼”的身份。
“掌眼”不是独狼。我们是“玲珑阁”,一个隐在古玩行当最幽深阴影里的组织。老祖宗传下八门手艺,“掌眼、设局、仿造、掌故、探风、走货、掌舵、掌灯”,各有绝活,各司其职,精密得像一架只为攫取目标而生的机器。我坐的是“掌眼”的交椅,负责鉴真断假、筹划大局、主持行动,是阁里最亮的那盏灯,也是最容易烧尽的灯芯。灯亮着,能照见富贵;灯灭了,就是万劫不复。
我的几个老搭档,也散在这偌大的潘家园、琉璃厂,甚至更远的古玩城里。有人扮学徒,点头哈腰;有人装掮客,舌灿莲花;还有人干脆混成了不起眼的保洁,扫着地就把目标的底细摸了个门儿清。古玩行当,本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大戏台,而我们演的,是那种一旦开锣就不能喊停、不能NG的生死局。一步踏空,轻则身陷囹圄,把牢底坐穿,跟那些我们经手过的赝品一样不见天日;重则人间蒸发,连块囫囵骨头都找不回来。
这天,“探风门”的伙计传回风声,一条“大鱼”游进了京城的水域。一个代号“秃鹫”的跨国文物走私头子,心黑手狠,专吃“土腥儿”盗墓黑话,指刚出土的文物。他手里攥着一张刚被暴雨冲塌了封土的北魏大墓坐标图,墓里据说有件了不得的玩意儿——“天机镜”,价值连城。秃鹫这伙人路子野,但缺个顶尖的“掌眼”,一来要断准“天机镜”的真伪和价值,二来要能把这烫手的“土腥儿”洗得比刚出窑的骨瓷还白,送出国门,换成真金白银。
这种专吃祖宗饭、挖绝户坟的黑心豺狼,正是玲珑阁最“对口”的猎物。几个核心伙计凑头一合计,没费多少唾沫星子,立刻定下了行动章程。
“探风门”的线报很细:秃鹫为人多疑,国内只信任一个情妇——圈里人送外号“青瓷瓶”的柳依依。这女人三十出头,贪财虚荣,酷爱收集古玉,仗着秃鹫的势在圈子里鼻孔朝天,私底下却拿着秃鹫的脏钱养小白脸,给秃鹫戴的绿帽子能开个帽子铺。
突破口,就在这“青瓷瓶”身上。
线报说她常去一家叫“观复雅集”的私人藏馆消遣,那里门槛极高,只接待会员,玩的是小圈子里的古玉赏鉴和交流,清净又私密。我提前半个月就混了进去。头几天,我只当个笨拙又阔绰的“棒槌”行话,指不懂装懂、容易上当的买家。专挑那些高仿的明清玉件下手,眼力“奇差”,出手却“豪阔”,几十万流水般花出去买回一堆“瞎活”赝品。这“人傻钱多”的名声,像长了翅膀一样在“观复雅集”里传开。
我需要的,正是这名声,让它像苍蝇一样嗡嗡地钻进柳依依的耳朵里。
果然,第五天傍晚,她来了。穿着一身紧裹着人工曲线的旗袍,摇曳生姿,香气袭人。进门环视一周,那双被玻尿酸撑得圆溜溜的眼睛,就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手指上硕大的满绿翡翠戒指晃得人眼晕,声音又嗲又假:“哟,这位就是眼力独到、出手不凡的金老板吧?依依久仰大名呢!听说您最近得了件‘好玩意儿’,让妹妹开开眼呗?”
我故作矜持又带点“棒槌”式的炫耀,神神秘秘地从内袋掏出一个紫檀锦盒,啪嗒一声打开。丝绒衬垫上,躺着一块精心做旧、几可乱真的“战国龙形佩”,玉质温润其实是药水泡的,沁色自然化学染色,雕工“古朴”现代机床仿的。
柳依依的眼睛瞬间被黏住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戴着翡翠戒指的手忍不住就想去摸那玉佩。“好…好东西啊!”她惊叹。
“且慢,”我伸手虚拦,故意板着脸,带着点老学究的迂腐,“柳小姐,玉有灵性,最忌浊气。得净手焚香,才不算唐突了这古物。”我借净手的机会,用特制药水在掌心留下一个极淡、近乎无形的鱼形印记。待她按我的要求,用旁边备好的清水和香皂仔细净手后,再触碰那玉佩时,那印记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印在了玉佩背面一处极其隐蔽、与天然沁色融为一体的凹陷里。
这印记,是我们“仿造门”压箱底的独门秘技——“鱼影留痕”。印记由特殊矿物颜料调和而成,非特制药水擦拭,肉眼绝难察觉,但在特定角度的强光或紫外线下,会显出一条灵动的小鱼影子。接下来的几天,我继续扮演着“棒槌”,却“无意”中向柳依依透露了一个惊天“秘密”:有位神秘的海外顶级大藏家自然是我们“掌故门”的伙计精心扮演的,对高古玉痴迷到了骨子里,尤其信奉“鱼影留痕”的鉴别法,视其为古玉真伪的最高凭证,只要验明“鱼影”,价钱?好说,上不封顶!
柳依依的心,彻底被那看不见的“鱼影”勾走了。她摸着自己那块刚被印上“鱼影”的“龙形佩”,眼神迷离飘忽,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她招手。她对我笑得愈发甜腻,身体有意无意地贴靠过来,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几乎盖过了藏馆里沉静的檀香。
我知道,那张无形的网,已经稳稳地罩住了这条“青瓷瓶”。 网,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