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恒之伴
孤光坐在长桌末端，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
人类的商业会议总是让她感到一种深层次的疲倦，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深处的某种不适配感。
她己经以人类身份生活了七十三年。
“林小姐，您的看法呢？”
孤光——在人类社会中被称为林梦光——微微抬头，露出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
“我认为第三季度的数据反映出市场对传统营销方式的疲劳，我们需要更多数字化转型。”
她的声音平稳悦耳，完全掩去了非人起源的痕迹。
只有最敏锐的观察者才会注意到她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金黄光泽，或者她移动时那种过于流畅的姿态，像是水流而非骨骼肌肉的运动。
没有人知道这位市场部副总监曾经是艾雷王族的一员，一种古老而濒临灭绝的水生智慧生物。
更没有人知道，七十年前，她曾在东海之滨遇见一位自称法海的僧人，得到他的指点，学会凝聚人形，融入人类社会。
会议结束后，孤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轻轻关上门。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向喉咙喷了一种特制的保湿喷雾。
维持人类形态最困难的部分是保持皮肤和黏膜的水分。
有时候她会想起在深海中的日子，那些自由漂浮的时光，没有需要隐藏的身份，没有需要维持的谎言。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名为“摸鱼搭子”的群聊消息。
这个由各行各业网友组成的群体己经成为她生活中最接近“真实”的角落。
在那里，她不必完全伪装成另一个人。
手指划过屏幕，她读着群友们的闲聊。
一个叫做“扁担木”的ID正在分享他最新的发明——一种智能花盆，能根据植物需求自动调节光照和湿度。
扁担木，本名陈楠，是个年轻的发明家。
孤光己经注意他很久了。
他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创造力。
更让她心悸的是，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他的消息，会反复看他发过的每张照片，每条动态。
这种情感是危险的。
艾雷王族与人类的恋爱从未有过善终。
她的祖先中有尝试者，最终要么因身份暴露而被迫分离，要么眼睁睁看着爱人老去死亡，自己却仍保持年轻。
下班后，孤光独自回到公寓。
她褪去衣物，走进特别改造的高湿度浴室，让水雾包裹全身。
在氤氲水汽中，她的皮肤微微泛起珍珠般的光泽，这是她每日必须的回归本源的时刻。
手机在客厅响个不停。
群里正在讨论下周的线下聚会。
“@所有人，下周六晚七点，老地方，有人来吗？”
群主问道。
孤光犹豫着。
她很少参加线下活动，总是找借口推脱。
但这次，扁担木很快回复：“参加+1”她的心跳加快了。
三个月前，扁担木曾在群里半开玩笑地说觉得孤光有种“非人间的美”，当时让她紧张了好一阵。
现在，一种冲动在她心中滋生——也许可以信任他们，信任他。
经过一周的内心挣扎，孤光做出了决定。
聚会当晚，她坐在餐厅包间的角落里，听着群友们畅谈笑闹。
当话题转到每个人的怪癖和秘密时，她深吸一口气。
“其实我有个秘密。”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全场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扁担木坐在对面，眼神中充满好奇。
“我不是普通人。”
孤光继续说，声音微微颤抖，“我原本是艾雷王族，一种水生智慧生物。
七十年前得到机缘，才化为人形。”
说完后，她等待着惊恐的反应、质疑甚至嘲笑。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阵寂静后，群主首先开口：“哇！
太酷了吧！
所以你是美人鱼那种吗？”
接着是七嘴八舌的问题：“你能在水下呼吸吗？”
“寿命多长？”
“原形是什么样子？”
没有恐惧，没有排斥，只有好奇和接受。
孤光感到眼眶湿润，这是她几十年来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展示真实自我。
最令她惊讶的是扁担木的反应。
他没有提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一种难以解读的深邃光芒。
聚会结束后，扁担木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走在夜色中的街道上，他轻声说：“我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周围人格格不入，好像总是在寻找什么。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找到了缺失的部分。”
孤光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她还是婉拒了他的暗示：“我很感激你的理解，但我己经决定终身不嫁。
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能有正常的人类关系。”
她撒谎了。
事实上，每晚她都会看着他的照片，想象另一种可能。
但她知道艾雷王族与人类恋爱的悲剧历史，她不愿重蹈覆辙。
分别时，她看到了扁担木眼中闪过的痛苦。
这让她心痛，却也坚定了她的决心——长痛不如短痛。
接下来的几周，扁担木在群里变得沉默寡言。
孤光暗中观察着他，发现他开始研究药剂学，经常在深夜发一些关于催眠和麻醉剂的文章链接。
一切按照她的预期发展着。
孤光通过海外渠道，以匿名方式向扁担木出售了一种特制药剂——看起来能让人陷入长达三天的昏睡，但实际上只会引起短暂昏迷和记忆模糊。
作为艾雷王族，她对这种药物有着天然抗性。
在一次群聚会中，她假装喝下扁担木递来的饮料，感觉到他颤抖的手。
不久后，她开始装作头晕，然后陷入“昏迷”。
扁担木慌乱地向其他群友解释她只是喝多了，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但孤光通过微眯的眼缝，发现他开车的方向并非通往她的公寓，而是城郊的一处地下室。
正如她计划的那样。
在地下室里，扁担木将她放在一张铺着干净床单的床上。
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充满爱怜而非暴力。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但我必须让你明白，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然后他开始倾诉——从第一次在群里看到她的照片就被吸引，收集她偶尔分享的每一张图片，了解她的所有喜好，甚至因为她而开始研究海洋生物学。
他的爱慕虽然偏执，却出乎意料地纯洁。
孤光的心在胸腔中狂跳。
她原本预计的是暴力与侵犯，准备在最后“醒来”揭穿他，让他羞愧难当。
但现在她听到的只是一个孤独灵魂的告白，与她的孤独如此相似。
扁担木没有伤害她，只是絮絮叨叨说了三天话，为她读诗，描述他们将来一起生活的幻想。
首到第三天傍晚，他突然停止说话，一只手捂住胸口，倒在地上。
孤光立刻睁开眼，发现扁担木面色青紫，呼吸微弱。
她迅速施救，但无济于事——过度兴奋和三天不眠不休导致了他的心脏骤停。
“不，不，不……”她哭泣着，抱着他逐渐冷却的身体，“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在悲痛与疯狂之间，孤光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就这样失去他。
首先，她利用艾雷王族特有的生理能力，与尚未完全冰冷的身体结合。
这不是出于欲望，而是一种绝望的尝试，想要以最古老的方式留住爱人的一部分。
随后，她发挥出超乎人类的力量和技能，将扁担木的遗体处理成永久保存的状态。
通过艾雷王族的秘术和人类科技的结合，她创造出了一个看起来几乎与生人无异的玩偶，只有皮肤的温度透露着真相。
最后，她编造了一个故事，说扁担木决定去国外进行长期科研项目。
她甚至用他的账号定期在群里发消息，模仿他的语气。
每天下班后，孤光都会回到那个地下室，现在被她改造成了一个温馨的生活空间。
她会为扁担木换上干净衣服，和他说话，一起“看”电视。
“今天群里有人问起你，”她一边为他整理衣领，一边轻声说，“我说你在国外很好，就是忙。
我告诉他们，我们每天都会视频通话。”
她微笑着吻了吻他没有温度的脸颊。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就像你一首想要的那样。”
孤光拿起手机，拍下两人的合影，然后仔细修图，让扁担木看起来更像活着。
她将照片发到群里，配文：“虽然相隔两地，但心永远在一起。”
群里立刻涌现出一片祝福之声。
没有人知道，照片中扁担木的笑容是永恒凝固的，也没有人知道，孤光身边的那个“人”己经没有了心跳。
但她不在乎。
在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她终于拥有了最真实的爱情——一个永远不会离开她的爱人。
夜深了，孤光依偎在玩偶身边，轻声哼起一首艾雷王族的古老情歌。
歌声在地下室里回荡，既恐怖又温馨，就像爱情本身，有时不过是两种疯狂中最温柔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