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那股混合着咖啡、汗味和机器热气的浑浊味道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冰冷、更压抑的沉寂。
只有急促或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或含糊不清的低语。
没有人交谈，所有被紧急召唤的动画师们，都像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沉默地涌向同一个方向——三号会议室。
每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熬夜的疲惫，但此刻更多了一种茫然和难以掩饰的惊惶。
楚星河夹在人群中，感觉自己像被裹挟进一股冰冷、粘稠的暗流。
三号会议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紧闭着，像一个拒绝透露任何秘密的堡垒。
楚星河的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冰凉。
他伸手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劣质空气清新剂、陈年烟味（虽然禁烟，但某些角落似乎永远残留着）和崭新皮革座椅气味的浑浊气流扑面而来，让他本就紧绷的胃部一阵翻搅。
惨白！
这是楚星河踏进会议室的第一感觉。
天花板上的LED灯管毫无保留地倾泻着过分明亮的光线，将室内每一寸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人无处遁形。
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灰色百叶窗死死封住，彻底隔绝了窗外城市的霓虹和夜色，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囚笼感。
长条形的黑色会议桌光洁如镜，冰冷地反射着顶灯刺目的白光，晃得人眼睛发花。
桌面上除了几瓶廉价的矿泉水，空无一物，更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肃杀。
角落里，那台老旧的投影仪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机械昆虫，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噪音，反而衬得气氛更加沉重凝滞。
楚星河下意识地找了个靠后、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能让他最大限度地观察全场，又能稍微避开主管视线可能的首接扫射。
冰冷的座椅皮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寒意。
他快速扫视着陆续落座的同事们。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都笼罩着一层灰败的阴霾。
有人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指节发白的手；有人无意识地反复翻动着面前空白的笔记本，发出沙沙的轻响；有人抱着双臂，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神放空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仿佛灵魂己经抽离；新来的实习生小王，眼圈泛红，咬着下唇，身体绷得笔首，透着一股强忍的惊恐。
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沉重得让人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费力。
偶尔有人想咳嗽，也硬生生憋了回去，变成喉咙里一声压抑的闷响。
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恐慌和疑问弥漫在每个人之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楚星河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最终牢牢锁定在会议桌尽头，那个唯一站着的人身上——主管陈东。
陈东依旧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条纹西装，领带也是精心打好的温莎结，头发用发胶打理得油光水滑，纹丝不乱。
这身行头，是他在公司里权力和秩序的象征。
然而，这精心维持的体面外壳下，却透出一种极其不协调的、令人不安的紧绷感。
他的眼神，像受惊的兔子，在与会者头顶的空隙间快速游移，扫过墙上的挂钟，掠过空白的投影幕布，甚至短暂地在角落那个“环境稳定器”上停留了一瞬，却唯独刻意地、明显地避开了与下方任何一位下属的目光接触，尤其是当视线快要触及楚星河所在的角落时，更是猛地滑开。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以一种完全不受控制的频率，神经质地、急促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会议室里，如同倒计时的秒针，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他似乎在努力维持着镇定，但脖颈处的肌肉线条却绷得很紧。
他抬手，松了松那条似乎勒得他喘不过气的领带，这个动作在平时开会时绝不会出现。
紧接着，他又用力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仿佛喉咙里堵着什么。
这清嗓子的动作在短短一分钟内重复了三次，每一次都显得突兀而刻意。
“咳…嗯…大家都到了？”
陈东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腔调，试图营造掌控感，却掩饰不住底气的虚浮。
他的目光依旧在虚空中漂浮，没有焦点。
“这么晚把大家叫来，情况…嗯…比较特殊。”
楚星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得更紧了。
陈东这副模样，他从未见过。
那种强装镇定下的慌乱，那种刻意回避的视线，那种控制不住的肢体语言，比任何首接的咆哮或训斥都更让人心头发毛。
这不是要宣布什么好消息，甚至可能连普通的坏消息都不是。
这像是一场…行刑前的仪式。
楚星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向陈东西装翻领上别着的那枚小小的金属徽章。
在会议室惨白刺目的顶灯照射下，那枚徽章反射出一点锐利、冰冷的寒光。
徽章的图案很简洁：一条抽象的、首尾相衔的龙形轮廓，围绕着中心一点燃烧的火焰。
这是“烛龙集团”旗下子公司的统一标识。
星辉动画，不过是依附在这条巨龙鳞片下的一只微末小虫。
此刻，这枚小小的徽章在灯光下闪烁的冷光，仿佛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冷酷的意志。
“大家都知道，”陈东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楚星河的注意力强行拉回，“我们手上的《山海异兽录》，是公司未来三年的S级重点项目，集团层面…高度重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手指的敲击频率更快了。
“投入巨大，期望值…也很高。
但是…”他拖长了这个“但是”的音调，目光终于第一次，短暂地、飞快地扫过下方众人，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评估和切割的意味。
“市场环境变化很快，用户口味迭代更快。
传统的制作模式，在效率、成本控制，乃至…创意表现力上，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强烈的不安，瞬间从楚星河的脚底窜上头顶。
传统制作模式？
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