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后背汗津津地黏在掉漆的竹椅靠背上,指尖一枚磨得发亮的乾隆通宝滴溜溜转着,眼睛却盯着门口那截晒得发白的青石台阶出神。
台阶尽头,“山海灵斋”的乌木匾额裂了道缝,像老人咧开缺牙的嘴。
“喂!
掌柜的!
死人啦?”
破锣嗓子炸进来。
一个穿花衬衫、脖挂金链的胖子挤进逼仄的店堂,汗酸味混着廉价古龙水,熏得角落蛛网都抖了抖。
他“啪”地把个油布包拍在掉漆的柜台上,红木台面***一声。
“瞧瞧!
祖传的宣德炉!
要不是急着用钱,轮得到你这破店?”
胖子唾沫星子横飞。
陆离眼皮都没抬,指头一拨,铜钱“叮”一声脆响落进抽屉。
他慢吞吞起身,袖口蹭了下柜台,露出洗得发白的靛蓝内衬。
他没碰那炉子,只弯腰,鼻尖离炉腹三寸,深深一吸。
“松烟墨混了化工胶,”陆离首起身,声音像晒蔫的柳条,“底款‘大明宣德年制’六个字,电脑宋体。
上周义乌批的?
五十块顶天了。”
胖子脸涨成猪肝,一把抢回炉子:“呸!
狗眼看人低!
活该你这破店关门!”
他踹了一脚吱呀作响的门板,骂骂咧咧地消失在蒸腾的暑气里。
店里重归死寂。
陆离弯腰,从柜台底下摸出个粗瓷碗,碗底沉着几枚孤零零的硬币。
房租、爷爷的药费…他捏了捏眉心,指骨硌得生疼。
陆家祖上能沟通阴阳、鉴识万宝的“鉴天瞳”,到他这辈,只剩这对还算好使的招子,看穿个假货,换不来半碗饭。
“阿离…”里间传来嘶哑的咳嗽,像破风箱,“水…”陆离立刻敛了眉间的郁气,换上半碗温开水撩帘进去。
土炕上,爷爷陆九霄形销骨立,浑浊的左眼蒙着层厚厚的白翳,那是二十年前替人强鉴“幽冥血玉”遭的反噬。
唯一清明的右眼,此刻却亮得骇人,枯枝般的手死死攥住陆离手腕,力气大得不像垂死之人。
“《…山河鉴》…”爷爷喉咙里嗬嗬作响,另一只手指向墙角一口蒙尘的樟木箱,“最底下…黄绸…拿出来!”
箱底黄绸裹着本薄册,纸页焦脆泛黄,边角被虫蛀得厉害,墨迹洇开大半。
正是陆家早己失传的秘典残卷——《山河鉴》。
陆九霄挣扎着半坐起,颤抖的、沾着药渍的手指,猛地戳向残页上一处模糊的墨迹,那形状,隐约像一只闭合的眼睛。
“血…滴上去!”
爷爷声音尖利,右眼血丝密布,“快!
陆家的根…不能断!”
惊疑在陆离心头滚过。
他看着爷爷濒死回光般的疯狂眼神,一咬牙,齿尖咬破食指。
鲜红的血珠渗出,坠向那墨迹绘成的“眼”。
啪嗒。
血珠没入纸页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墨迹竟如活物般扭动起来,化作两道冰冷刺骨的细流,闪电般钻入陆离的双眼!
剧痛排山倒海!
他闷哼一声捂眼跪倒,仿佛有冰锥狠狠扎进眼球,在脑髓里搅动。
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黑暗中爆炸——扭曲嘶吼的兽形符文、崩塌的青铜巨门、一张张戴着傩戏面具的惨白脸孔飞速闪过…剧痛潮水般退去。
陆离喘息着,颤抖地松开手。
柜台上胖子落下的那只粗劣宣德炉,静静地摆在那里。
炉腹处,几点细微的砂眼,几缕伪造包浆时留下的棉布纤维纹路,甚至炉底电脑字体笔画末端的机械顿点…纤毫毕现!
不,不仅是“看见”!
左眼传来清晰的认知:“劣质合金胎体,表层化学做旧,成型时间:7天前。”
他猛地扭头,视线穿透薄薄的布帘。
里间炕上,爷爷枯槁的身体内部,一团黯淡的、摇曳如风中残烛的灰白色气息盘踞在心脏位置——那是将熄的生机。
而爷爷那只完好的右眼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墨的诡异黑气,正死死缠绕着视神经,正缓慢地、贪婪地啃噬着最后的光明——“九幽蚀目咒,潜伏期:23年4个月零7天。”
冰冷的认知首接烙印脑海。
“嗬…嗬…”陆九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陆离,浑浊的泪混着血丝淌下,“好…好…鉴天瞳…开了!”
他枯瘦的手猛地抬起,指向窗外阴沉沉的天,“他们…快来了…找…‘钥匙’…别信…”手臂颓然跌落,砸在炕沿,再无声息。
那只被黑气缠绕的右眼,光芒彻底熄灭。
窗棂外,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闷雷在遥远的天际滚动。
一滴冰凉的雨,砸在裂开的青石台阶上,裂开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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