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突然想通了要忍受那难以下咽的饭菜,而是外面的小吃摊实在太挤,他被人流推搡着,莫名其妙就站到了食堂门口。
门半掩着,里面飘出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是油味还是菜味的气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食堂里果然冷清。
除了刚才瞥见的两个工人,就只剩零星几个身影散落在各个角落。
他端着餐盘,慢悠悠地走向打饭窗口。
窗口后的大师傅面无表情地挥着勺子,不锈钢餐盘碰撞发出 “叮叮当当” 的声响。
唐林的目光落在今日的菜品上,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 苦瓜炒肉,冬瓜片,清炒白菜,还有一碗飘着油花的紫菜蛋汤。
又是这几样,像几张看腻了的老面孔,实在提不起他丝毫兴致。
“唐林,下班打算去哪儿晃悠啊?”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林停下脚步,懒洋洋地回头,看见何啸勇站在打饭队伍里,正朝他扬手。
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食堂,手里还拿着个空餐盘,脸上带着点神秘的笑。
唐林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下撇,语气里满是无奈:“还能干啥,去网吧呗。”
“去啥网吧呀,” 何啸勇突然提高了音量,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宝藏,“走,跟我喝酒去。”
唐林闻言,嗤笑一声,用一种略带讥讽的眼神看着他:“你既然有钱喝酒,还来这儿吃这破饭干啥?”
这句话像根针,一下子戳中了何啸勇。
他张了张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梗着脖子,理首气壮地反驳:“谁说有钱就不能来这儿吃饭啊?
我乐意!”
“哦?”
唐林挑了挑眉,语气里的嘲讽更浓了,“就你何大少的一贯做派,会这么勤俭节约?”
他太了解何啸勇了,这家伙平时花钱大手大脚,食堂的饭菜他向来是瞧不上的,今天居然主动来这儿,肯定没安好心。
何啸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叫苦:“死唐林,要不是我早就和黄易成、张晋他们约好了去巴黎之都,想把你也忽悠过去凑个热闹,我才懒得理你呢!”
他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呵呵,等下再跟你说,你先找个地儿坐下,我先打饭。”
说完,便赶忙低下头,跟着队伍往前挪,脚步有些急促,像是生怕唐林再追问下去。
唐林端着餐盘,在食堂里缓缓踱步。
他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西周,想找个清静点的位置。
食堂的桌椅都是蓝色的塑料材质,被磨得有些发白,桌角还有不少磕碰的痕迹。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靠窗的一个角落里,那里只有一张桌子,旁边放着两把椅子,相对安静,没有太多人打扰。
他快步走过去,将餐盘放在桌上,然后慢慢坐了下来。
餐盘里的饭菜看着毫无生气。
苦瓜炒肉里的肉片又薄又小,还带着点腥味;冬瓜片炒得软塌塌的,没什么味道;白菜倒是绿油油的,却寡淡得像白开水。
唐林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就是所谓的晚餐吗?”
尽管如此,他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白菜,机械地嚼着不一会儿,何啸勇端着餐盘快步走了过来。
他 “哐当” 一声把餐盘重重地放在桌上,震得唐林的汤碗都晃了晃,然后一***坐了下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本来还琢磨着借喝酒的机会给某人介绍个美女呢,哎!”
何啸勇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哀怨,“谁知某些人竟不领情啊!
看来我们是自作多情喽!”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耷拉着脑袋,故作失落地叹气,眼角却偷偷瞟着唐林的反应。
果然,唐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追问道:“谁呀?
哪个公司的,长得啥样啊?”
他虽然觉得何啸勇可能在忽悠他,但 “美女” 这两个字还是让他忍不住心动。
毕竟,一个人在异乡打工,能认识些新朋友总是好的。
见唐林上钩,何啸勇心里暗喜,脸上却依旧故作神秘:“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人是黄易成他女朋友杨洁带来的。
你想知道自己不会去问啊?”
他憋着笑,一想到晚上唐林发现上当受骗后那欲哭无泪的表情,还有可能暴跳如雷的样子,就忍不住在心里偷乐。
“不说算了,” 唐林撇了撇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反正等会儿见面就知道了。”
他才不会那么傻,追问急了说不定又会被何啸勇调侃成 “好色”,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都有谁去呀?”
唐林一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除了黄易成和他女朋友杨洁,黄文军、张晋跟他们的女朋友陈文欣和王晓蓉,还有白浩天、李欣啊!”
何啸勇一边回答,一边往嘴里塞了口饭,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吃东西的松鼠“哦,那打算去哪儿喝酒啊?”
唐林又问,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还能去哪?
巴黎之都呗!”
何啸勇喝了口汤,用餐巾慢悠悠地抹了抹嘴巴,然后看着唐林,“好了,我吃好了,你呢?”
“我也吃好了,走吧,先回宿舍。”
唐林端起餐盘,站起身来。
他实在不想再对着这桌饭菜了,哪怕多待一秒都觉得难受。
两人将餐盘送到回收处,然后一起离开了食堂,朝着宿舍方向走去。
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树枝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地晃悠着。
途中,微风轻轻拂过,吹起他们的衣角,带来一丝凉意。
“晚上七点,公司门口碰面,不见不散啊。”
何啸勇停下脚步,对着唐林挥了挥手。
“知道了。”
唐林点点头,转身朝自己的宿舍楼走去。
回到宿舍,唐林推开门,一股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宿舍不大,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把空间占得差不多了。
窗户紧闭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泡面味。
他皱了皱眉头,径首走向浴室。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蒸腾的水汽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仿佛将一天的疲惫都渐渐驱散。
洗完澡后,他换上一身干净的休闲运动装,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年轻人,个子不算矮,五官还算周正,就是眉宇间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倦意。
他伸手抓了抓头发,一会儿用手往上捋捋,想弄个精神点的发型,一会儿又往旁边拨弄拨弄,觉得还是自然点好。
折腾了半天,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自我感觉颇为良好。
他看了看时间,才六点不到,离约定时间还早。
“不如出去溜达一圈再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嘀咕着,再次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发型,然后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锁上门离开了宿舍。
宿舍外的走廊里,灯光有些昏暗,墙壁上贴着几张泛黄的通知,角落里堆着几个垃圾桶,散发出淡淡的异味。
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嗒、嗒、嗒”,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未知与期待。
走到楼梯口时,他遇见了同宿舍的老张,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老张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瓶二锅头和一包花生米,看样子是准备回宿舍独酌。
唐林走出宿舍楼,外面的天色己经暗了下来。
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脚下的路。
他漫无目的地在厂区里走着,看着三三两两的工人结伴而行,有的说说笑笑,有的低头赶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下班后的松弛。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传来 “砰砰” 的拍球声和男生们的吆喝声,充满了活力。
他走到一个小超市门口,犹豫了一下,走进去买了瓶矿泉水。
结账时,老板娘笑着问他:“下班啦?
今晚不加班啊?”
“嗯,不加班。”
唐林笑了笑,接过矿泉水。
“那挺好,” 老板娘一边找零一边说,“年轻人就是要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宿舍里。”
唐林拧开矿泉水瓶时,瓶盖“啪”地一声弹开,溅出几滴凉水落在手背上。
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让他打了个轻颤,却也驱散了几分午后残留的倦意。
他仰头灌了两口,瓶身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手腕上积成一小滩,又顺着袖口钻进衣服里,带来一阵清爽的凉。
看了眼手机,六点三十二分。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心中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他把空瓶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塑料碰撞发出“哐当”一声。
垃圾桶旁边堆着几个纸箱子,是附近服装店丢弃的,上面还印着“新款上市”的字样,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
唐林踢了踢箱子,往前走时,脚步确实轻快了不少。
从超市到公司门口没有多远的路程。
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工业园的主干道上挤满了人,像条流动的彩色河——蓝的是电子厂的工服,黄的是机械厂的,粉的是制衣厂的,还有些没穿厂服的,穿着五花八门的外套,混在人群里,说说笑笑地往前涌。
冬日的夜幕是被寒风吹来的。
先是天边最后一抹橘红被墨色啃噬干净,接着那墨色便像被打翻的砚台,顺着屋檐、树梢、街面漫过来,不多时就漫成了一床厚重的黑色绒被。
绒被边缘还沾着霜气,摸上去凉丝丝的,却偏又带着种奇异的柔软——它轻轻盖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盖在路边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盖在街角蜷缩着打盹的流浪猫身上,仿佛在说:“睡吧,都睡吧。”
整座城市真就有了睡意。
居民楼的灯光一盏盏暗下去,菜市场收摊的铁闸“哐当”合上最后一声,连平日里最闹腾的狗都缩回了窝里。
世界像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鼻翼微微翕动,连呼吸都轻得怕惊扰了谁。
可这安宁偏有个缺口——中心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