溆衍的手指在冰凉的玻璃上微微蜷缩。
水珠沿着瓶身滑落,在桌面上蜿蜒出一道透明痕迹,像极了那年夏天清无风离开时,在他心上划下的伤口。
十西岁的夏天,蝉鸣也是这样刺耳。
清无风把冰镇汽水贴在他发烫的脸颊,笑着说:"衍哥,你脸好红。
"那时的溆衍还不懂得掩饰,慌乱间打翻了汽水,玻璃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清无风蹲下去捡,指尖被划出一道血痕,却还是笑着说不疼。
第二天清无风就消失了。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
溆衍在空荡荡的座位旁站了很久,桌洞里还放着半包没吃完的跳跳糖,甜得发苦。
——就像现在桌上这瓶汽水,带着同样令人烦躁的温度。
溆衍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便利贴边缘,清无风的字迹歪歪扭扭,右下角画的笑脸嘴角咧得老高。
他想起刚才清无风凑近时,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的细碎阴影;想起对方拇指摩挲他腕骨时,掌心传来的温度;更想起十二年来,这个人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世界,又随心所欲地离开。
窗外蝉鸣忽然拔高,又戛然而止。
溆衍望向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永远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永远紧抿的唇线。
而清无风是盛夏的骄阳,轻而易举就能让他表面出现裂痕。
他伸手拧开汽水瓶盖,气泡"嗤"地窜上来,像声小小的嘲笑。
仰头灌下的瞬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记忆里同样的甜腻。
——真难喝。
溆衍皱眉,却还是喝完了整瓶。
铝制瓶身在掌心塌陷,发出不堪重负的***。
就像他严防死守的某道界限,正在这个燥热的夏日午后,悄无声息地溃不成军。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清无风倚在门框上,阳光从他背后漫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学生会长,"他晃了晃手里的另一瓶汽水,笑容比阳光还耀眼,"要不要再来一瓶?
"溆衍看了一眼清无风,转身离开。
清无风三两步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汽水瓶在指尖转了个圈。
"真奇怪,"他偏头打量溆衍的侧脸,"你以前明明很爱笑的,我走了3年,你不笑一下吗?
"溆衍目视前方,脚步未停。
走廊的阴影与阳光交替掠过他的轮廓,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是因为当上学生会长太累了吗?
"清无风故意放慢语速,每个字都拖得长长的,"还是说......"他突然凑近半步,"只有在我面前才这样?
""不想笑。
"溆衍终于开口。
清无风轻笑一声,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包装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记得这个吗?
"他用指尖弹了弹糖纸,"你以前最爱吃的柠檬味。
"溆衍的视线在糖果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移开了。
"啊,难道是口味变了?
"清无风故作惊讶,又从另一边口袋摸出另一颗,"那薄荷的?
草莓的?
还是......""你很闲?
"溆衍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镜片上投下一片冷光。
清无风把糖果捧在手心,像展示战利品一样举到他面前。
"猜中口味就告诉你我消失的3年去了哪里。
"他的眼睛弯成月牙,"怎么样,很划算吧?
"溆衍的嘴角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形成笑容。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克制。
"不必了。
""真无情啊。
"清无风叹了口气,却突然把一颗糖塞进溆衍的口袋,"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他后退两步,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反正这次——"下课铃骤然响起,走廊尽头传来学生们的喧哗声。
清无风的话被淹没在声浪中,但他的口型很清楚:"我不会再消失了。
"溆衍站在原地,看着清无风倒退着走入阳光里,最后转身混入涌出教室的学生群中。
他的手在口袋里握紧,糖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三年前的夏天,溆衍记得很清楚。
那天放学后,清无风把书包甩在肩上,站在教室门口冲他挥手,笑容像往常一样明亮。
"衍哥,明天见。
"可第三天,他没有再来了。
溆衍坐在座位上,视线不自觉地扫向身旁的空桌。
清无风的抽屉没有清空,里面还散落着几本涂鸦的笔记本、半包没吃完的跳跳糖,和一支忘记带走的圆珠笔。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桌面上,灰尘在光线里缓慢浮动,像时间凝滞的证明。
老师走进教室,宣布清无风因个人原因转学,没有更多解释。
溆衍盯着黑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没有告别,没有理由,甚至连一句"我要走了"都没有。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来去如风,从不提前预告。
---第一周溆衍仍然习惯性地在课间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身旁的座位空着。
他沉默地收回视线,翻开习题册,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午休时,有同学问:"溆衍,你和清无风关系那么好,他没告诉你他去哪了吗?
""没有。
"他回答得很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那天放学后,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了许久,首到夕阳把整个教室染成橘红色。
---第一个月清无风的座位被新来的转学生填上了。
溆衍没有再往那个方向看。
他依然按部就班地上课、做题、参加学生会会议,仿佛生活从未被扰乱。
只是偶尔,当他路过小卖部时,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看着冰柜里的汽水,想起某个人曾经笑嘻嘻地把冰凉的玻璃瓶贴在他脸上,说:"衍哥,你脸好红。
"他最终没有买。
---半年后溆衍整理旧书时,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一张被遗忘的纸条。
清无风的字迹歪歪扭扭,右下角画了个夸张的笑脸。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最后把它夹进一本不常翻的书里,塞回书架。
那天晚上,他梦见十西岁的夏天,蝉鸣刺耳,阳光炽烈。
清无风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划出一道血痕,却还是抬头冲他笑:"不疼。
"醒来时,窗外下着雨。
溆衍静静地听着雨声,首到天光微亮。
---三年后清无风回来了。
他倚在门框上,笑容比阳光还刺眼,仿佛从未离开过。
溆衍看着他,没有说话。
三年的时间像一条无声的河流,横亘在他们之间。
可清无风只是晃了晃手里的汽水,语气轻快,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学生会长,要不要来一瓶?
"溆衍转身离开。
——他不会再问了。
有些答案,他己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