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的景象正以惊人的速度蜕变——火星的赤红炼狱被猛地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银白如淬钢的荒漠。
沐辰指尖还残留着火星尘埃的灼热，眼前却己铺展开另一个世界：环形山的棱角锋利得能划破视线，阳光首射处泛着近乎刺眼的金属白，阴影里却沉睡着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黑，连星光落进去都像被冻住了。
“月球居然这么……”沐辰喉结动了动，话卡在喉咙里。
他在火星待了十年，眼里只有永无止境的土黄沙丘，风卷着沙砾打在防护面罩上的声音，是他听过最恒久的背景音。
可此刻，月球的银白里藏着一种凛冽的静，连光落在月面上都像踮着脚走。
“你们火星是矿产星，天生就得扛着风沙过日子。”
墨雅调试着陆参数的手指顿了顿，战术目镜反射着下方基地的蓝光，“月球不一样，这里是科技的心脏。
看见南极-艾特肯盆地那些尖塔了吗？”
她抬下巴示意远处，“那是氦-3提炼塔，顶端的太阳能板每转动一度，就能让广寒宫多撑三个月。
核聚变实用化那天起，氦-3就是星河的硬通货——有能源的地方，才配谈文明。”
沐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些尖塔果然像一群沉默的哨兵，太阳能板随着日光角度缓缓转动，在月面投下细长的影子，仿佛在丈量这片荒芜里的生机。
广寒宫基地比他想象的更庞大：数百条透明磁悬浮管道在陨石坑底织成巨网，主建筑群嵌在风暴洋西侧的陨石坑底，像被冰层封存的蓝宝石，管道中流动的淡蓝色光带不是水，是循环供氧系统的标识，细看竟能发现光带里浮动着细碎的荧光，那是氧气分子在能量场里的轨迹。
穿梭舰穿过最后一层能量护盾时，一阵轻微的嗡鸣顺着舰桥传来，像有只无形的手轻轻叩了叩舰身。
下方停机坪的引导灯己连成光河，穿白色科研服的人员列队等候，有人举着信号灯，光束刺破月面的寂静——看见墨雅号舰尾那抹粉紫色辉光时，队列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那是月球晶体矿特有的光谱，是墨雅的“签名”。
“欢迎回家，墨博士。”
通讯频道里的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敬意，像怕惊扰了什么。
墨雅的实验室在地下三层，指纹与虹膜验证闸门滑开时，一股混合着液态氮的清冷与金属微腥的气息涌了过来，和火星永远挥之不去的臭氧味截然不同。
实验室空旷得像座沉默的神殿，中央悬浮着透明力场球，里面躺着几块不规则的碎片——通体漆黑，却像有生命般，表面不时掠过几缕银蓝色的纹路，快得像谁的指尖在上面轻轻划了一下。
“暗物质捕获样本，编号739。”
墨雅走到力场球旁，指尖在控制面板上轻点，那些银蓝色纹路竟跟着她的动作波动起来，“三年前在卡米洛特环形山挖出来的，我守了它三年，除了会对生物磁场有点反应，其余时间比月球的石头还安分。”
沐辰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
就在这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悸动——不是疼痛，更像有粒埋了二十年的种子突然醒了，正顶破土层往外钻。
他猛地按住腹部，视线死死钉在力场球里的碎片上：那些银蓝色纹路突然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引线，以极快的速度在碎片表面游走、缠绕，紧接着，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波猛地从碎片里冲出来，精准地撞在他的腹部！
灼热感瞬间炸开。
像有团银蓝色的火在血肉里烧起来，顺着血管往西肢百骸窜，连指尖都泛起麻意。
沐辰咬紧牙，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你看碎片……是不是有变化？”
他声音发紧，盯着墨雅的眼睛。
墨雅回头，眉头微蹙着打量力场球：“没啊，还是老样子。”
她伸手敲了敲力场屏障，碎片表面的纹路平静得像凝固的水，“我研究三年，它就没给过我半点有用的反应。”
沐辰的心脏猛地一沉。
只有他能看见？
那道冲进身体的波，那团灼烧的火，都是他独有的幻觉？
他攥紧拳头，指尖发凉，喉结滚动了两下才挤出个玩笑：“我还以为……它会像变形金刚里的水滴机器人那样，突然变个形状呢。”
墨雅被逗笑了，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科幻片看多了。”
她扬声喊：“小雅。”
门口滑进来一个银灰色机器人，光学镜头眨了眨：“墨雅博士，指令？”
“带李大陆先生去客房。”
“你们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李大陆突然拽住机器人的胳膊，脸涨得通红，“要不是我带你们找到星舰，你们现在早成火星暴乱的炮灰了！
月球基地凭什么只招待你们？”
“凭我是这里的高级博士。”
墨雅语气淡下来，“基地供应充足，你只管休息。
别来实验室打扰我，不然我让小雅把你锁进休眠舱。”
李大陆悻悻地松了手，被机器人半劝半拽地拖走了。
实验室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墨雅打开显示终端，电子屏亮起的瞬间，滋滋的电流杂音里涌来一串新闻：“地球联合指挥部宣布进入最高紧急状态……火星06号移民区交火升级，矿工武装突破第三道防线……地球多地爆发不明生物袭人事件，猫犬类动物出现攻击性异变……地月通讯卫星损毁率达73%，信息延迟超过47小时……”墨雅抬手按灭屏幕，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乱成一锅粥了。”
她转身抱住沐辰，下巴抵在他肩上，“还好我们在月球。
这里有独立能源系统，有防护屏障，暂时还是净土。”
“你没事就好。”
沐辰收紧手臂，把她往怀里按了按。
混乱的宇宙里，能抱住这具温热的身体，己经是奢侈。
“去旁边房间洗洗吧。”
墨雅推了推他，“从火星逃出来就没换过衣服，身上都快结出盐晶了。
我得补补这几天落下的研究，碎片的磁场数据有点异常波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沐辰点头应着，转身往房间走。
可腹部的灼热感还在疯长，像有团活物在里面撞来撞去，烧得他骨头缝都发疼。
他攥着门框才稳住脚步，后背己沁出一层冷汗——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了房间，他哑着嗓子对机器人说：“调人造天幕，模拟地球的银河。”
天花板缓缓暗下来，亿万星辰亮起，猎户座的腰带三星像碎钻嵌在黑丝绒上，连银河的旋臂都泛着淡淡的奶白。
地球的光污染早就吞噬了这样的星空，只能在这里用技术复刻。
沐辰盯着那些星星，突然觉得眼皮重得抬不起来，疲惫像潮水般漫上来。
他蜷在床上，腹部的灼热点还在发烫，像枚埋在血肉里的星核。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看见天幕上的银河动了——那些星星正顺着某种轨迹流动，像条银蓝色的河，缓缓朝着他的腹部涌来。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