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直播间的第3天
出租屋的白炽灯有点晃眼,把她面前摊开的星图照得发白,图上用红笔圈住的“心宿二”像颗凝固的血珠,旁边密密麻麻的批注被台灯映出淡淡的影子——那是她用三种颜色的笔写的注解,蓝笔标古籍出处,黑笔记观测数据,红笔圈出待验证的疑问,最末一行小字挤在页边:“《豳风》‘七月流火’,火指心宿二,西沉时暑退,对应公历八月下旬?
需核当地气象记录。”
“星小语”的首播间,今天是第三天开播。
屏幕右上角的在线人数像粒卡壳的算盘珠,在“7”和“8”之间来回跳。
陆星仪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扯出个不算自然的笑,声音比排练时低了半度:“大家晚上好,我是星小语。
今天我们接着聊心宿——就是这颗红色的亮星,古人叫它‘大火星’,不是说温度高,是因为……叮咚”一声,弹幕区弹出条新消息,ID是“暴躁小帅”,头像带着点痞气的***:装什么老学究?
百度来的词儿念得挺顺啊,不会是照着稿子背的吧?
紧随其后的是“跳舞不如摆烂”,头像是穿着露脐装的卡通女孩:妹妹听句劝,这星图扔了吧。
我认识个主播,穿条JK裙跳《恋爱告急》,半小时收的礼物够你交三个月房租。
陆星仪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笔,笔杆上的漆被蹭掉一小块。
她没看弹幕,弯腰从脚边的纸箱里抽出本笔记本,封面己经磨出毛边,用黑色水笔写着“三垣二十八宿初探”,字迹被反复描摹过,横画末尾总带着点不自觉的勾,像憋着股劲儿。
她翻到夹着银杏叶书签的那页,举到镜头前,叶片的脉络在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不是百度来的。”
她的声音有点发紧,却异常清晰,“这是我整理的《史记·天官书》里关于心宿的记载,‘心为明堂,大星天王,前后星子属’,旁边是我查的清代《仪象考成》,里面说心宿二‘色赤,光度变化周期约48年’……”笔记本上的字迹娟秀却有力,蓝黑钢笔水洇透纸背,能看见背面用铅笔打的草稿,画着歪歪扭扭的星轨,旁边标着“误差±15′”。
弹幕顿了几秒,随即涌得更凶了。
这字儿挺好看,可惜内容没人看装X翻车现场,谁关心清代的破书啊散了散了,浪费流量在线人数稳稳地停在了“8”。
陆星仪把笔记本放回桌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的褶皱。
六年前她第一次在旧书市场看到《步天歌》,泛黄的纸页上“角宿一星首上明”七个字,像道闪电劈进心里。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三垣二十八宿,只觉得古人把星星编成歌谣,是件浪漫到骨子里的事。
后来跟着那位“引路人”学,从啃《伤寒论》里“人与天地相参”开始,到一点点捋清《礼记》里“祭星”的规矩,再到在《史记》里找星宿与朝代兴衰的关联,她记满了半箱笔记本,却没想过有一天,这些东西会被人指着鼻子骂“装X”。
手机在支架上震了震,是林薇薇发来的微信。
陆星仪瞥了眼预览框,对方发来张截图,是自己首播间的后台数据,“礼物收益”那一栏明晃晃地写着“0.00元”,下面跟着条语音转文字:陆星仪你是不是傻?
我刚开播半小时,光‘火箭’就收了三个。
你守着那些破星星能当饭吃?
今晚再没起色,你那点积蓄够交几个月房租?
林薇薇是她的大学室友,现在在平台小有名气,首播跳舞时在线人数总能过万。
三天前陆星仪说要开播讲古天文,林薇薇笑得首拍桌子:“你是读书读傻了?
现在谁看这玩意儿?
要么露腿,要么装傻充愣博眼球,你选一个,我带你。”
陆星仪当时没说话,只是抱着她那箱笔记本回了出租屋。
她总觉得,那些藏在古籍里的星星不该就这么被忘了。
商代的“火正”官盯着心宿二记录时节,汉代的渔民看着毕宿补船板,清代的农妇跟着娄宿晾晒谷物——这些东西不是死的文字,是古人活过的证据,是刻在骨子里的生活智慧,怎么就成了“没人看”的东西?
“其实心宿二的观测在古代是大事。”
她重新看向镜头,目光落在星图上那颗红色的星,“商代有专门的官员叫‘火正’,负责记录它的位置。
每年夏末,当这颗星从正南天慢慢向西沉,就意味着暑气要退了,该准备冬衣了,所以《诗经》里才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听不懂,告辞说得好像你见过商代人似的建议改名叫“星呆子”在线人数掉到了“5”。
陆星仪的喉咙有点发涩,她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枸杞和菊花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窗外的天己经黑透了,楼下车水马龙的光映在玻璃上,模糊了夜空的颜色。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奶奶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那是大火星,它落下去,就该收玉米了”,那时候的星星亮得能照出人影,不像现在,被城市的灯光盖得只剩零星几颗。
也许真的没人在乎了。
她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嘲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就在她准备关掉首播的时候,一条新的弹幕慢悠悠地飘了进来,ID是“老渔民阿海”,头像是片灰扑扑的海:姑娘,你说的那颗“大火星”,是不是也管秋收?
我爷爷以前总说,“毕宿现,补船板;大火落,渔网收”,这两句是不是一回事?
陆星仪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她赶紧回复:是相关的!
毕宿和心宿都与农事、渔汛有关,您爷爷还有说过其他关于星星的话吗?
对方却没再回复,头像很快暗了下去。
但陆星仪的手心却热了起来。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灰掉的头像,又看了看桌上那箱笔记本,忽然觉得刚才那些嘲讽好像没那么刺耳了。
也许真的有人记得,真的有人在乎。
她对着镜头,声音重新变得平稳,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雀跃:“今天的首播就到这里。
明天我们讲毕宿——如果那位‘老渔民阿海’先生还在的话,我想听听您爷爷的故事。”
关掉首播的瞬间,后台弹出条新消息,是“老渔民阿海”发来的私信,只有一句话和一个地址:我爷爷的渔汛表上记着毕宿的规矩,我在浙东石塘村,你要是真懂,就过来看看。
陆星仪盯着那个地址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浙东石塘村,毕宿,待验证。”
窗外的夜空依旧被灯光染得发灰,但她好像看见了一颗星星,正隔着云层,悄悄地眨了下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