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糊满了褪色的奖状,窗框油漆剥落,糊着旧报纸挡风。
年轻的耿母(王秀兰)坐在炕沿,眉头紧锁,手里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耿心妍(少女模样)则站在屋子中央,眼神空洞,带着巨大的迷茫。]王秀兰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妍妍,就当妈求你了……你那个大学的学费,咱家是真真儿拿不出来了啊!”
她叹了口气,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腰,“你弟弟眼看就要说亲了,那彩礼钱还差着一大截呢!
张森那孩子……人家家里可是正儿八经的职工家庭!
他爹妈都说了,能给整整一千块钱的彩礼!
这在咱村里,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家、大数目啊!
你……你到底是咋想的?”
她抬起眼,急切地看向女儿,试图从那张年轻的脸上找到一丝松动。
耿心妍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是妈妈,没错。
但眼前的妈妈,脸上皱纹还没那么深,头发也乌黑浓密,眼神里是生活重压下的焦虑,而不是前世最后记忆中那种被岁月磨平后的麻木。
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她。
她明明……明明己经死了啊!
死在那泰山之巅,被那个名为丈夫的男人亲手推下悬崖!
死得那么惨烈,那么不甘!
魂魄还亲眼目睹了丈夫和儿子对着她的死亡赔偿金欢呼雀跃,儿媳贪婪地索要金镯子……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被至亲背叛的冰冷绝望,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清晰得让她此刻浑身发冷。
可眼前这逼仄的小屋、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墙上那些褪色的、属于“好学生耿心妍”的奖状……这一切,分明是她十八岁那年,高考结束后的夏天!
是她人生第一次被推向张森这个深渊的起点!
“妍妍?
妍妍?
你发什么愣啊!
妈跟你说话呢!”
王秀兰见女儿眼神涣散,毫无反应,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被忽视的恼火。
耿心妍猛地回神,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破旧的门窗,土坯的墙壁,空气中淡淡的尘土和柴火混合的味道……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这不是梦!
那股深入骨髓的、属于贫穷和挣扎的气息,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母亲的操劳,弟弟的婚事像座大山,压得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喘不过气。
张森家那一千块钱的彩礼,在当时,确实是能解燃眉之急的“救命稻草”,也是母亲眼中她能抓住的、最好的归宿。
心酸和苦涩如同藤蔓缠绕上来。
她知道家里的困境是真的,母亲的无奈也是真的。
可是……张森!
那个未来会亲手将她推下悬崖、在她死后与儿子一起算计她“价值”的魔鬼!
让她再跳进这个火坑?
绝无可能!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前世怨愤和今生叛逆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她需要一个确认!
一个能刺破这诡异现实、证明自己并非身处地狱幻象的确认!
耿心妍突然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狠狠地在母亲王秀兰的手臂内侧拧了一把!
“哎哟——!!!”
王秀兰猝不及防,痛得首接从炕沿上弹了起来,捂着手臂倒抽冷气,眼睛瞪得溜圆,惊怒交加:“耿心妍!
你个小蹄子要死啊!
我跟你掏心窝子说了半天,你……你竟然掐我?!
反了天了你!”
这真实的痛呼,这熟悉的、带着泼辣劲儿的怒骂,像一盆冰水浇在耿心妍心头,也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某种闸门。
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
她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的岔路口!
巨大的、荒诞的、劫后余生的狂喜,混合着对前世悲剧的悲愤,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沸腾翻滚。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爆发出一阵响亮的、近乎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她一边笑,一边像个挣脱了缰绳的小马驹,转身就朝门外跑去,笑声在破旧的小屋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畅快和决绝。
王秀兰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和逃跑彻底弄懵了,随即是滔天的怒火!
她抄起门后立着的扫把,拔腿就追,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死丫头!
你给我站住!
反了你了!
有本事你跑!
跑了就别给我滚回来!
我看你能野到哪去!”
耿心妍早己跑到了院子里,阳光洒在她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脸上。
她听到母亲的叫骂,不仅不怕,反而跑得更快了,像一阵自由的风。
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冲着追出来的母亲,用尽全身力气,清脆又响亮地喊出了那句憋了两辈子的话:“不回就不回!
张森那么好,能出一千块彩礼!
妈!
你怎么不自己嫁给他?!
想换彩礼给你儿子娶媳妇?
门儿都没有!
我——就——不——嫁——!”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对命运安排的嘲讽和彻底的反抗。
喊完,她再不停留,迈开双腿,朝着村外那条通往未知的土路,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将母亲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那个困了她前世一生的“家”,远远地、决绝地甩在了身后。
风扬起她的头发,前路的阳光,似乎从未如此明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