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哭错坟了
劣质的檀香和纸钱焚烧的焦糊味混在一起,闷得人胸口发堵。
惨白的灯笼悬在梁上,投下摇晃的、鬼影般的光,照亮了棺椁前黑漆漆的牌位——沈氏清璃之灵位。
几根细细的蜡烛徒劳地燃烧着,烛泪蜿蜒流下,像凝固的眼泪。
偌大的灵堂,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宾客,与其说是来吊唁,不如说是来看这场由沈家一手导演的、荒诞又耻辱的落幕戏。
“啧啧,真是……丢尽了祖宗的颜面!”
“可不是么?
堂堂将门嫡女,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最后还真的抹了脖子……沈老将军若泉下有知,怕是要气活过来。”
“嘘……小声些!
到底是沈家……沈家?
呵,自从老将军战死,沈家早就不是当年的沈家了。
你看看这灵堂,寒酸得……连个体面点的棺材板都舍不得给嫡女用?
那木头,怕是一脚就能踹碎吧?”
“还不是她那位好继母当家?
听说啊,这位嫡小姐,性子懦弱,脑子也不甚灵光,被她那庶出的妹妹,硬生生逼得悬梁自尽……啊?
悬梁?
我怎么听说是投湖……管他呢!
横竖是死了,死得还这般不光彩!
沈家,算是彻底成笑话喽……”窃窃私语如同潮湿角落滋生的毒蕈,在摇曳的烛光下蔓延。
每一道投向那口薄皮棺材的目光,都混杂着鄙夷、怜悯和看戏的兴味。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裹着一身刺目的素白孝服,踉踉跄跄地扑到了棺椁前。
是沈家庶女,沈玉娇。
她生得极好,柳眉杏眼,楚楚可怜。
此刻,那精心描画过的眼角微微泛红,更添几分凄楚。
她伸出染着蔻丹、保养得宜的手,颤抖着抚上冰冷的棺盖,未语泪先流。
“姐姐……我的好姐姐啊……”她的声音哀婉欲绝,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瞬间压过了那些蝇营狗苟的议论,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值得吗?”
沈玉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控诉,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你这样做,可想过爹爹在朝堂上如何立足?
想过我们沈家的百年清誉吗?”
她肩膀剧烈地抽动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悲痛,用宽大的孝服袖子掩住脸,哭声越发凄厉:“姐姐,你糊涂啊!
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情意,竟做出这等……这等贻笑大方、让整个沈家蒙羞的事来!
你让妹妹我……以后可怎么活啊……”她哭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将“沈家嫡女为情***、自取其辱、连累家族”的标签,狠狠钉在了棺椁之上,也钉在了所有宾客的心上。
灵堂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她那令人心碎的哭声在回荡,以及宾客们眼中更加浓重的鄙夷和叹息。
几个上了年纪的宗亲长辈,更是连连摇头,满脸的痛心疾首与家门不幸的羞愤。
沈玉娇透过朦胧的泪眼,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掩在袖下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 很好,反应很好,沈清璃这个废物,死得其所!
她的耻辱,将成为自己踏上更高位置的完美垫脚石。
就在这悲情戏码演到最***,众人情绪被沈玉娇的表演牢牢牵引之时——“砰!!!”
一声爆裂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开!
不是木头碎裂的咔嚓声,而是纯粹的、蛮横的、如同火药炸膛般的恐怖轰鸣!
那声音沉闷又极具穿透力,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
灵堂内悬挂的白幡被无形的气浪猛地掀起,疯狂舞动。
惨白的烛火剧烈摇曳,光线明灭不定,将所有人惊骇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沈玉娇离得最近,首当其冲。
她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裹挟着木屑碎片,狠狠撞在她胸口。
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尖叫着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精心梳好的发髻散乱,珠钗叮当掉落,一身素白孝服沾满了灰土,狼狈不堪。
烟尘弥漫。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口炸裂的棺椁死死吸住。
劣质的薄木棺材板,此刻己化作一地狰狞的碎片,散落在灵堂各处。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陈旧血腥味混合着木头粉尘,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廉价的檀香。
一片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
烟尘缓缓沉降。
在那破碎的棺木中心,一道身影,缓缓地、僵硬地……坐了起来。
一身原本该是白色的寿衣,早己被大片大片干涸发黑的血污浸透,几乎看不出本色。
长长的黑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沾着血污和灰尘的、尖削苍白的下巴。
然后,那个下巴微微动了一下。
盖在脸上的头发被一只同样沾满暗红血污、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拨开。
露出一张脸。
惨白,毫无生气,如同刚从地底爬出的僵尸。
然而,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却像两簇在寒冰深处点燃的幽蓝鬼火,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刚从漫长死亡中苏醒的漠然,穿透弥漫的烟尘,精准地钉在了刚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满身狼狈、脸上还残留着惊骇泪痕的沈玉娇身上。
那眼神,没有丝毫属于“沈清璃”的懦弱或悲戚。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沉寂之下,是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
“呵……”一声极轻、极哑,如同砂纸摩擦锈铁的低笑,从那苍白的唇间溢出。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割裂了灵堂的死寂。
血污遍布的身影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目光依旧锁死沈玉娇。
那沾着暗红血渍的唇瓣,勾起一个近乎诡异的弧度,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哭错坟了。”
声音嘶哑,狠狠凿进所有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