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爬起来,看见窗台上落着只芦花鸡,正歪着脑袋啄他昨晚没吃完的饼干渣。
他刚要去赶,那鸡扑腾着翅膀飞起来,一泡热乎的鸡屎精准地落在他的笔记本上——那本他特意准备的"驻村工作日志",第一页就这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造孽啊!
"小昊举着笔记本哀嚎,隔壁传来苏雪憋不住的笑声。
他探头出去,看见苏雪正对着镜子梳头发,浅蓝色衬衫熨得笔挺,连袖口都扣得整整齐齐,跟他这鸡飞狗跳的早晨形成鲜明对比。
"笑什么笑?
有本事你别让老鼠爬你枕头。
"小昊没好气地说。
苏雪拿起镜子照了照,慢悠悠道:"至少我的日志没沾鸡屎。
对了,村部电脑我看过了,开机得按三下电源键,再拍两下机箱,你要是修不好可别找借口。
"说完,她拎着档案袋,踩着昨天刚换的运动鞋(据说是特意托人从镇上买的),头也不回地往村部走。
小昊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看笔记本上的鸡屎印,默默找了张纸巾擦了擦——别说,还真像幅抽象画。
王支书带着小昊走访的第一家是李老汉家。
老汉家三间土房,院墙塌了个角,院里堆着半人高的柴火。
听说来的是驻村干部,李老汉赶紧往屋里让,结果小昊一抬脚,新换的胶鞋卡在门槛缝里,差点把人家门槛给踹下来。
"没事没事,这门槛早该换了!
"李老汉搓着手笑,小昊红着脸把鞋***,发现鞋底沾了块风干的牛粪,走到哪儿印哪儿,跟盖邮戳似的。
"家里就您一个人?
"小昊掏出笔记本,想起苏雪说的"精准定位",特意多问了句,"孩子没回来看看?
"李老汉叹了口气:"俩娃都在城里打工,一年回不来一趟。
就我这破院子,回来也住不惯......"说着,他指了指屋顶,"去年漏雨,将就着糊了层塑料布,今年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小昊正想记下来,突然听见"哐当"一声,转头看见王支书正跟一只老母鸡对峙——那鸡叼走了他放在窗台上的钢笔,正扑腾着往鸡窝里钻。
"好家伙!
还想偷我笔给你娃当彩礼?
"王支书追着鸡满院子跑,小昊赶紧帮忙堵,结果两人撞在一起,摔了个结结实实,钢笔最终还是被鸡当成宝贝,藏进了鸡窝深处。
"这鸡......成精了?
"小昊揉着胳膊,看着鸡窝里露出的钢笔帽,觉得这驻村工作比想象中***多了。
与此同时,村部里的苏雪也正经历着"文化冲击"。
她想整理贫困户档案,结果打开铁皮柜,发现里面的纸都泛黄发脆,有的还被老鼠啃了个洞。
更绝的是,村里的会计是个六十岁的大爷,记账全靠"心算+画圈",问他"张三今年领了多少补贴",他能从兜里掏出个烟盒,打开一看,里面歪歪扭扭画着十几个圈:"大概......这么些?
""大爷,咱们就没个电子表格吗?
"苏雪试图引导,大爷掏出老花镜戴上,凑近她的平板电脑:"这小电视里能藏字?
比戏匣子还神!
"中午两人在村部碰面,气氛依旧尴尬。
小昊从包里掏出个馒头啃,苏雪则拿出自带的三明治,刚咬一口,就看见一只蟑螂从面包袋里爬出来,吓得她手一抖,三明治掉进了地上的水盆里。
"看来今天不宜进食。
"小昊把自己的馒头分了一半给她,"凑合吃吧,至少没蟑螂。
"苏雪犹豫了一下,接过馒头,咬了一小口,突然笑了:"你说咱们俩,一个被鸡叼走钢笔,一个被蟑螂吓掉三明治,是不是挺丢人的?
"小昊也乐了:"总比在县委大院里开座谈会强吧?
至少这儿......真实。
"下午小昊去修电脑,按照苏雪说的"按三下电源键+拍两下机箱",还真把那台老掉牙的台式机弄开了。
正得意呢,突然听见苏雪在档案柜那边喊:"昊然!
快来!
这柜子里有蛇!
"小昊抄起旁边的扫帚冲过去,看见苏雪站在桌子上,指着档案柜底下——一条筷子长的小蛇正慢悠悠地往外爬。
他刚要挥扫帚,苏雪又喊:"别打!
好像是无毒的!
"结果手忙脚乱间,扫帚没打着蛇,倒把档案柜顶上的铁皮盒扫了下来,里面的硬币撒了一地,叮叮当当作响,把蛇吓得嗖地钻进了墙缝。
"这是......村集体的钱?
"苏雪从桌子上跳下来,看着满地的硬币,有一分的、五分的,还有几枚生锈的袁大头,"会计大爷也太敢藏了......"两人蹲在地上捡硬币,捡着捡着,苏雪突然"哎呀"一声,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正是王支书那支被鸡叼走的钢笔,笔帽上还沾着根鸡毛。
"早上在鸡窝旁边捡的,忘了给你。
"她把钢笔递过去,脸上有点红。
小昊接过钢笔,发现笔尖没坏,就是多了股鸡粪味。
"谢了。
"他挠挠头,"其实......你整理档案挺认真的,比我这瞎跑强。
""你走访也挺仔细的,"苏雪踢了踢脚边的硬币,"至少知道李老汉家屋顶漏雨,我在档案里根本没看着。
"正说着,会计大爷背着个药箱路过,看见他们捡硬币,一拍大腿:"哎呀!
那是我攒的私房钱!
藏了十年了,怎么跑出来了?
"小昊和苏雪对视一眼,笑得首不起腰——闹了半天,这"村集体财产"是大爷的养老钱。
傍晚回住处,小昊看见苏雪正蹲在院子里刷鞋,她的白运动鞋沾了不少泥,刷了半天还是有印子。
"用牙膏试试,"小昊从屋里拿出一管牙膏,"我以前刷球鞋都这么干。
"苏雪半信半疑地挤了点牙膏,用刷子一蹭,还真干净了不少。
"谢啦。
"她抬头看了看天,"听说今晚有雨,你屋顶那塑料布能行吗?
""不知道,不行就熬夜抗洪呗。
"小昊指了指她的窗户,"你那窗户插销坏了,晚上用木棍顶上,别再让老鼠当游乐园。
"夜色渐浓,真下起了小雨。
小昊躺在炕上,听着雨点打在塑料布上的声音,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哗啦"一声,紧接着是苏雪的叫声。
他赶紧披衣过去,看见苏雪正举着个盆接雨——她那窗户虽然用木棍顶了,玻璃却漏了个洞,雨水顺着洞往里灌,把她刚整理好的档案弄湿了一角。
"拿胶带!
"小昊跑回屋翻出胶带,踩着凳子往窗户上贴,苏雪举着手机给他照亮,手机光忽明忽暗,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皮影戏似的。
"贴歪了!
"苏雪拽了拽他的裤腿,"往左点......对,就那儿!
"雨越下越大,两人折腾了半天才把窗户堵好,头发都被淋湿了。
苏雪从包里掏出两条毛巾,递给他一条:"今天......合作愉快?
""勉强算吧。
"小昊擦着头发,突然觉得这雨下得也不算讨厌。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
小昊推开院门,看见苏雪正在给院门口的月季浇水,晨光洒在她身上,头发还带着点潮气。
"喂,"他走过去,"今天去看村头那片果园不?
听说虫害挺严重,你不是会数据分析吗?
分析分析虫子喜欢吃啥。
"苏雪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你先把你那鸡屎日志整理明白再说。
对了,王支书让咱们中午去他家吃饭,说他婆娘包了饺子,让咱们尝尝王家沟的最高礼遇。
""饺子?
"小昊眼睛一亮,"有醋吗?
我吃饺子必须蘸醋。
""你事真多。
"苏雪转身往屋里走,脚步轻快了不少,"我包里有,算我施舍你的。
"小昊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兜里那支沾着鸡毛的钢笔,突然觉得这王家沟的日子,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至少,有个人能跟你拌嘴,能在你被鸡欺负时笑你,也能在漏雨时帮你递胶带——这大概就是王支书说的"互补"吧,虽然补得有点鸡飞狗跳。
远处的果园里,几只喜鹊落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像是在等着看这对欢喜冤家接下来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