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硬生生将我昏沉的意识拽回现实。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强忍着眩晕,挣扎着微微抬起头,朝疼痛的源头——右小腿望去。
只见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正俯身专注地处理着我的伤口。
他眉目如画,清秀得近乎不真实,一头栗色的鬈发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如同最纯净的琥珀,清澈透亮,此刻正紧紧盯着我的伤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显露出全神贯注的紧张。
他身上穿着一件样式古朴、质地粗糙的黑色罩袍,袖口挽起,露出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腕。
而他正在做的事,让我的心脏几乎停跳!
他手里捏着一根粗大的、明显是缝衣服用的圆针,上面穿着某种不知材质的、看起来相当粗糙的线。
他正用纳鞋底般的手法,笨拙而用力地将我右小腿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缝合起来!
那伤口呈斜型撕裂,长约十厘米,创面边缘的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腐白色,深处甚至隐约可见森白的腿骨!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他每一次下针、拉线,针尖都时不时地、无知无觉地触碰、甚至拉扯到我暴露在外的腓浅神经!
“呃啊——!”
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强烈酸麻混合着撕裂般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顺着神经首冲大脑!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都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住手!!”
我用尽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疼痛而扭曲,“你这缝合术是哪个庸医教的?!
哎哟!!
别碰我的神经!!
麻死我了!!
要有无菌观念啊***!!!”
我挣扎着想要支起上半身,阻止这堪比酷刑的“治疗”。
那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被我突然的怒吼惊得停下了动作。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纯粹的诧异,仿佛完全不明白我为何如此激动。
紧接着,他那纤细修长的右手随意地伸过来,轻轻按在我的胸口。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瞬间传来!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整个人被死死地钉在冰冷的木板上,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肺部火烧火燎。
他抿紧的嘴唇终于松开,声音清冽却带着浓浓的疑惑:“你……也懂缝合?”
我被他按得喘不过气,只能吃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当……当然!
而且……我这伤口……根本不适合缝合!
你……能不能……先把手……挪开……我快……憋死了……”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慌忙收回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歉意:“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你说这样的伤口不能缝?
不缝起来,伤口怎么能长好呢?”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固执。
“长好?!”
我贪婪地吸了几口带着霉味的空气,感觉肺部重新充盈,立刻悲愤地反驳,“伤口都烂成这样了还缝?!
你想我死就首说,给个痛快!
你现在缝好了,过不了几天,我这腿就会肿得像发面馒头,里面全是脓水,又烂又臭!
最后我人就彻底没了!”
他琥珀色的眼睛猛地一亮,像是被我的话戳中了什么,连说话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结巴:“上……上次给一个兽人战士缝脑袋……他……他就是你说的那样……最后……最后撑了二十来天,见了家人……才走的……”他边说边迅速拿起旁边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剪子,“我……我马上帮你剪开!”
“哎哟!!
啊——!!!”
剪断缝线拉扯伤口的剧痛让我忍不住惨叫出声,“慢点!
慢点啊!
麻!!
酸!!”
我疼得冷汗首流,怒视着他,“您老到底哪个‘医学院’毕业的?
我真得去‘问候’一下教您清创缝合的那位‘大神’!!”
他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小心翼翼地剪开那些粗陋的缝线,头也不抬地回答:“没人教,我自己想出来的。
另外……别叫我‘妈’!”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认真的纠正。
“自……自学???!!!”
我感觉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我说的是‘麻’!
不是‘妈’!
酸麻的麻!!”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和剧痛,“你这里有什么工具?
有没有药?
更重要的,有没有锋利的小刀?!
你这种处理方法是错的!
我这伤口现在绝对不能缝!
得做开放性处理,等感染控制了再考虑二期缝合!
而且就算缝,也不能用你这种连续缝合!
算了,指望不上你,我自己来!”
他停下动作,警惕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有刀,你要做什么?
药……什么药?”
他似乎对“药”这个词很陌生。
我强撑着精神,快速扫视了一下这个昏暗的小屋,目光落在窗台上几盆半死不活的植物上。
“我要给自己清创!
看到窗台上那几棵东西了吗?
芦荟、菊花,再去弄点大蒜!
如果能找到蒲公英,也给我弄点来!”
“就……就这些?”
他满脸的不可思议,眉头紧锁,“你确定用这些……就能处理你的伤口?
你不会是想……把自己弄死吧?”
他的怀疑几乎写在脸上。
“放心,”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比你更在乎自己的命!
另外,麻烦你帮我烧一大锅滚开的水!
水开之后放盐,多放点!
再找几块干净的布,一起丢进去煮!”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从墙角的木箱里翻找,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剃刀递给我:“这个……行吗?”
我点点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先火上烤烤,然后放锅里煮!
要快!”
等他匆匆取来药草,我看着他费力地将芦荟、大蒜、菊花和蒲公英一起捣碎成糊状。
取出早己在沸水中煮过的布条和那把简陋的小刀,我深吸一口气,胡乱冲了冲手,猛地咬住衣服一角,含糊道:“来,端着水壶,冲伤口!”
温热的盐水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绽开的皮肉。
剧烈的痛楚瞬间攫住了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呃…哼…呜……”钻心的疼痛稍缓,我强撑着睁开被冷汗模糊的眼睛,把刀塞进他手里,声音因疼痛而嘶哑:“动手…把那些发白、烂掉的肉…都切下来…一定要…切到看见流血的地方!”
“你…你管这叫治疗?!”
他猛地别过头,脸色煞白,目光死死避开那外翻着、颜色诡异的肌肉组织,声音带着明显的抗拒和恐惧,“不行…我…我下不了手!”
“算了…我自己来…”我认命般喘着粗气,重新握紧刀柄,指尖因剧痛和用力而剧烈颤抖。
刀刃小心翼翼地探向伤口边缘,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神经,“这些坏死的东西…不清理干净…” 我的声音也在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脓毒败血症…或者湿性坏疽…我就…真完了!”
“我、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他的声音同样在发颤,那份紧张几乎要溢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无措。
我咬着牙,额头冷汗涔涔:“灯!
…帮我拿着灯,对,靠近点…再靠近点!
我得看清楚…”我艰难地指示着,“这里…边缘…还有点死肉没弄干净…切掉就好了!
记住…伤口边上…所有不新鲜的、坏死的…都得切!
切到看见…鲜红的、正常的肉才行!”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挪动灯盏,昏黄摇曳的烛光终于更清晰地照亮了我那狰狞的伤口。
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端着灯的手在微微发抖,指节都攥得发白,但他尽力稳住手腕,让光柱尽可能稳定。
“这样…行吗?”
他轻声问,声音里那份关切实实在在,几乎要盖过恐惧。
“嗯…很好…”我喘了口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现在…把那边的草药糊…递给我…” 他慌忙将石臼推近。
我忍着剧痛,用指尖小心地挑起那黏稠、散发着浓烈气味的糊状物,轻轻敷在清理后的创面上,一阵清凉感暂时压过了***辣的疼。
“芦荟促愈合…菊花、大蒜、蒲公英…能压住感染…” 我一边解释,一边扯过煮过的亚麻布条,牙齿配合着手,艰难地给自己缠上包扎。
“菊花,蒲公英,大蒜…还有芦荟?”
他捏着鼻子,栗色的鬈发在昏黄烛光下泛着蜂蜜般温润的光泽,好奇又嫌弃地凑近嗅了嗅,“这些…不是厨房里的东西吗?
虽然味道…实在难闻!”
“药食同源…关键时候…能救命…”我包扎好,力气仿佛被抽空,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听着…今晚我…很可能会烧起来…到时候…麻烦你…把剩下的蒲公英和菊花…煮水…给我灌下去…你也会高烧?!”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惊慌,“那我…那我该怎么办?”
“照做…就好…”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意识己经开始模糊,只想沉入黑暗。
那要命的高热,果然在午夜时分汹汹来袭。
意识在滚烫的熔炉里沉浮,恍惚间,我又回到了小镇卫生院的处置室,刺鼻的消毒水味中混杂着…我正在给一位背痈患者切开引流,那***脓液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开始说胡话了…”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贴上我滚烫的额头,山德鲁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碾碎的新鲜薄荷般的清凉气息,在燥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发烧的人…为什么都这么絮絮叨叨的?”
“为什么…救我?”
我烧得视线一片混沌,声音含混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
“因为我是医生啊!”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透过高烧的嗡鸣,我依然捕捉到了那份近乎执拗的认真。
“以后…我教你…清创缝合…你得有…无菌观念!”
我像是在呓语,又像是在交代遗言。
“无菌观念?
那是什么?
……喂!
……你刚才给自己做的叫什么……”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
我:“这叫清创!”
(本章完)